青雪歌(三)
醒来的时候,只有姐姐陪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忧,只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直到宫女进来送YAO,姐姐才将我扶起,接了YAO就将宫女打发出去了。
我一向是不喜欢喝中YAO的。
姐姐一面吹着YAO,一面语重心长地说着什么,我却没有听见,身体仍像浮云般轻飘的,没一点塌实的感觉。直至她那句:“有了身孕的人,竟还在这样的天里到处跑”才将我彻彻底底打在了地上。
即使以我做为现代人的标准,以我的年龄说要生孩子也是太早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这样身体不过十七八的样子……
“唯青?”姐姐推推我,见我回过神,就将YAO递给我,“刚才皇上急匆匆把你抱回来,赶紧就宣了太医,再是陪着诊完脉,知道了情况才缓了心。只是看样子,比先前还要不如。”姐姐看向我的目光很复杂。我分不清那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情愫,只是感觉到这个孩子的降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碗里的YAO,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无缘无故地来了这里,搅进这许多事里,现在又说我将为人母,所有的事都像是上苍特意安排来戏弄我的一般。
手中的碗被夺了去,我才发现身边坐着的已经不是姐姐,而是皇帝。他正用一种极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是喜悦,只是带了更多的悲伤。我已多少知道了他对唯青的心思,但我却不想成为唯青。
“你记得吗?”皇帝用一种追忆的口吻问我,“当初你对我说,你会和五弟生一个白胖小子来气我。然后,你就真的嫁给五弟了……”
我听他说着,仍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对于他们的过去,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现在你终于成功了,你有了五弟的孩子。”他说得极为讽刺,用手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转过头去看他。这一刻,我看见一种叫嫉妒的东西。原来,男人也会有,就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例外,“你真的让我好失望。”
“是吗?”我随即接上去,并不真的清楚他说指的“失望”是什么意思。
“唯青,娶唯蓝是父皇的意思,我没得选。”
“如果有呢?”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再不一样的女人,也有其共性,就是假设出如果。一直,我都是不去相信这样的假设的,而当今日身临其境,我却还是逃不过这样的俗套,用一个不可能的设定去逼着别人做出选择。我不是唯青,所以这样的提问不具任何针对性,仅仅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敏感。
“我会选择唯蓝。她是最合适后位的人选。”皇帝并不犹豫,毕竟,他需要一个可以助他分忧的女人,所以才选了姐姐。而这些日子下来,我也渐渐明白姐姐的厉害——置身事外,却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回过神才发现,我已被揽在皇帝怀里。第一次,我这样近距离地与异性接触,听得见他的心跳,感受得到他的鼻息,是让人迷醉的。一刹那,我甚至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想着沉溺在这样的怀抱里。
“唯青,我是爱你的。”他轻柔地抚着我披散的发,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暖暖的气息在我脸上抚过。“但我是大珲的皇帝,所以有很多事做得身不由己。你怪我,恨我,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气我。当我听到你说要嫁给五弟的时候,我是真的想立刻带你走的。可是我走不了,你明白吗?方才听见你有了五弟的孩子,我是真的生气了,可还是放心不下的。唯青。”他梦呓般地唤着这两个字,双手环得更紧,我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唯青,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感觉他在我额上留下了深长的一吻,蕴涵了多年的等待和期盼。也许这样一个动作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以至于现在吻下来的时候,双唇还微微有些颤抖。
我没有回答——我和他,没有过去,自然也就谈不上回不回得去。然,我却能感受到他对于唯青的心,只有在对着唯青的时候,他才会说“我”。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带着孩子气的口吻说着。我默认着这是他在撒娇,不由好笑。他见了,也轻笑起来:“我们像现在这样好不好?你不回去,好不好?”
我感觉到笑容在脸上凝滞,一点一点地,带动原本轻松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压得我不好受。
“唯青?”他在我耳畔轻唤,温热的气流吹在耳根。
“她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在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没有一丝感觉,仍是靠着他,身体却僵硬地动不了半分。
“唯青。”他扶我起来,应该也觉察到我此刻的异样,除了显出的不安,扣在我肩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我一直是不吃痛的,所以本能地向后退了,却还是被那双有力的手牢牢地定在原处,像个罪犯一样被他审视。
“月雅唯青!”他几乎是将这四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盯着我的目光也尖锐起来,“你说什么?”
果然是天颜难测的。我在心里暗叹。我说了什么有何意义?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叫月雅唯青的女子,而不是我。所以,我不需要去承受他此时犀利的眼光,垂着眼,以沉默相对,就足够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和他见面的时候总有东西隔着。是错位的时空,还是那个叫月雅唯青的女子?我更宁愿相信是前者,毕竟在这个不明的时空里,人固有的自我保护会把自己同其他东西分离开来,这样,我就能确定我仍是我,不曾真正被这样的一切所牵绊。
“唯青。”他的语调软了下来,松开扣在我肩头的手,企图来拉我。而我则很快地缩了回来,侧过身,依旧用那样不冷不热的口吻说着:“时候不早了,皇上不适合留在这儿。”
风忽地吹了进来,熄灭了桌上的蜡烛,整间屋子全然暗下,除了炭盆里隐隐的光,再没别的光亮。暗影里,我不再去看身边的人,那双闪光的眼睛是我无力面对的。我不想过多地沦陷在这个时空里,尽管前路未知,我只希望做回平凡的人,简单地走以后的路。
以后的日子一如之前的平静。
冬日的气息越发重了,有时将身体裹得严实了仍有说不出的寒意。我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自己的原因,总之,这样的冬季显得漫长而艰难。
姐姐每日仍会颂经,我则开始喜欢到外面去看雪。很奇怪,这里的雪似不会化开一般,始终积在那。整个皇宫如同粉雕玉琢似的晶莹。
这几日天朗气清,风小了很多,阳光洒下来,映在雪地里,折射出七色的光华。我一直觉得冬日里只有太阳最实际,所以每每见到冬日的阳光都会觉得格外的温暖与惬意。
一路在阳光下走着,却仍是驱散不看冬日的寒意,那种彻头彻尾的冷,只怕但凡在这里多留一日,就会随着我一日了。
“我就说嘛,她来宫里一定没好事的。”假山后面隐约有人声。我知道在这深宫里,好奇心是最要不得,但于我,生和死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便稍稍近了去听。
“皇上皇后没成婚前就被那主儿折腾得鸡犬不宁的,一会儿这人受伤了,一会儿那儿珍玩弄碎了。”仍是刚才的那个声音,极为不满的样子:“现在皇上皇后都成亲了,她也做了五王妃,怎么还不知检点。刚死了丈夫就进宫来,这不成了找晦气!”
“是我家主子接她进来的,怎么说她们也是姐妹。”说话的应该是姐姐宫里的宫女,听着声音很熟悉。“她来了之后皇上是天天来皇后宫里的,但都只是看她,很少去看皇后。有时他们见了,皇后才请了安,皇上就走了。上次不知怎么的,皇上一连半个多月没来。之后一天,只见着皇上抱着昏迷的她就冲了进来,太医诊脉之后说有喜了,我看……”
“你以为?”
“谁都知道她以前同皇上要好,而皇后则经常和孝义亲王来往,连带上七王爷。后来先皇赐了婚,让皇上和皇后成亲,她……”
“未可知哦……”
宫里这事见怪不怪,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只以为是一群无聊的闲人凑在一块找些谈资。现在听来却当真污秽。这应该就是旁观者和当局者的区别吧。
“五王妃!?”那两个宫女本是急匆匆地从后面绕出来,却不料遇到了我,当场面露骇色,全身发抖着跪到地上。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俗,我却做不出像小说里那样的凶事。只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缩在地上的身影,是有厌恶,但不至于为了这些就拉他们到姐姐那去。毕竟宫中人多口杂,封得住这两张嘴,却难塞悠悠众口。
没再理会地上的人,我兀自离开。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人性的丑恶就暴露地越明显。虽然我始终赞同荀子“性本恶”的理论,但现在,确实是畏惧这样的恶的,不论是天性还是外因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