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往南城区开，荀羽要去的地方，位于桥城相对发展落后的一个片区，也相对偏僻。一路还算通畅，差不多半钟头，肖曳开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王医生诊所。

在荀羽的示意下，他停了车，偏头打量起这个地方。

大概是比较晚了，虽然诊所里有人，也亮着灯，但卷帘门已经放下来小半截。玻璃推拉门更是紧紧关着，里头还扯上了门帘。

实在看不清楚内部什么模样。

另一边，荀羽下车了：“谢谢。”

肖曳愣住，情不禁开口叫她：“那下次大家什么时候再组织碰头？除了贾士豪你见过了以外，其实今天我们还有个同伴，有事没来……”

荀羽顿了顿，没回头：“一切等张哥重新安排吧。”

她觉得，按目前的发展，哪怕不和肖曳增进了解，培养感情，她也的确得尽快适应和他日常接触，包括更坦然地直视他的脸。

但不是今晚。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身后总算没声了，荀羽加快脚步，拉开了诊所的门。

”小荀，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有事提前下班了吗？”王医生诧异地看着她。

刚好输液室里走出个老爷爷，见到荀羽，笑着跟她打招呼：“小荀医生你真是太辛苦了，怎么大晚上都请假了，还特地跑回来加班？”

荀羽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点儿不辛苦，只是突然想起白天还有工作没做完，总觉得放心不下。”

老爷爷嘉许地点了点头，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

王医生听罢他们的对话，叹了声气，从椅子起身，踱到她跟前：“我也是奇了怪了，从没见过你这种年轻女孩，对来看病的老头老太就表现得春风拂面，但一提给你物色个对象吧，你就立刻跟我摆臭脸——我可不管，下次如果有人再给我介绍合适的，你必须得抽时间去见一见！”

“知道了，王医生，这事咱们以后有空再聊吧……”荀羽急急地看着休息室的方向，“之前我不是整理过一次病历吗？现在那些档案是不是收在休息室的柜子里？”

“怎么？”

“我想查个地址。”

推开休息室的门，荀羽立刻摁亮灯。冰冷的白色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她适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柜门。

映入眼帘是一叠厚厚的病历，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尺寸大小不一，摇摇欲坠地摞在一起，有的已经泛黄卷角了。

这其中好多名字，早已不在人世。但荀羽一直没舍得扔掉，这就是不在大医院工作的好处，不用及时清除一些在世人眼中失效、无用的信息。

她很清楚，当一个人的葬礼结束后，他们生活过的地方会立刻被其他人的新生活占领，而墓园只负责存放他们的尸骨，不包括记录他们的生命。

她现在留下的这些档案，可能是关于这些人一生最后清晰的印迹。

荀羽把档案从柜子里抱出来，放在椅子上，依次快速翻看起来。

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

当她翻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字。

刘长虹。

荀羽激动地举起小册子，对光再确认了一遍信息，没错，上面有地址！

将剩下的档案收回柜子，荀羽攥着这份档案，匆匆跑了出去。

“这么急，又要去哪儿？”王医生的声音从后面追过来。

荀羽没回头：“就……有个地方！”

王医生长叹一声，这愁人的年轻人欸……

拉开玻璃门，荀羽计划到路口打车，一抬眼，却看见诊所斜对面的路灯下正停着一辆的红色越野。

没熄火。

“去哪儿？”车里的人挑着下巴，探出半个头，路灯刚好映亮他眼角下的那颗黑色泪痣。

荀羽蓦地拢起眉：“……你怎么还没走？”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嗯？”

“我有超能力，能提前感应到你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

荀羽抬眸，与他对视。两股眼波在寂静中交汇，犹如江底的黑色暗流，汹涌而沉静。这一次，荀羽没挪开视线：“那你真厉害，我的确有个要立刻赶去的地方。”

刘奶奶所住的地方离诊所不远，过了十字路口左拐，再开五分钟左右就到了。荀羽之前参加过几次“义诊进社区”活动，对这片社区的构造有些印象，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据说也曾热闹一时，但随着年轻人长大后搬离，现在住在那里的，多是买不起新商品房的打工族，和被留下的老人。

肖曳的车很快驶进了社区，但导航在这儿却不好使了，沿着楼群兜了两圈，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肖曳四下打量了一番，伸手关掉软件，转头看荀羽：“应该是系统没能及时更新，走吧，下车。”

“怎么？”

“我带路，保证把你送到。”

“这么确定？”

“你觉得呢？”

这段对话挺熟悉，荀羽怔了怔，才想起刚才救人的时候，他也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人真是一点儿不懂谦辞，不过，也不胡乱夸大就是了。

荀羽颔首，跳下车，跟上他的脚步。

“荀医生。”

这个称呼荀羽表示可以接受：“什么？”

本以为他要问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已做好了拒绝回答的准备。没想到肖曳忽然回过身，一双眼真诚而期待地望着她：“你饿吗？”

“……”

“对面那家牛肉面看着不错，一会儿办完事，咱们去吃吧？”

荀羽的眼皮跳了跳，老半天，从牙缝挤出四个字：“不饿，不吃。”

春夜料峭的风掀起荀羽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声响，四下格外安静，唯有肖曳口中的那家面馆，时不时飘出一缕袅袅的白烟。

身后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呜拉——呜拉——”，由远及近，像谁在悲鸣。

荀羽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抬脚就走。

“知道往哪儿走吗？”身后传来肖曳的声音，被风扯碎，喑哑地碎了一地。

荀羽没回头：“我一栋栋找，总能找到！”

肖曳沉默片刻：“左边，第三栋！”

荀羽怔了怔，撒腿就跑。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跟上来。

她能听见救护车刹车的声音，还有救护人员开车门的声音……车顶闪烁的灯光甚至把她的衣袖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偶尔她真是痛恨红色。

荀羽喘着粗气，大步朝三楼冲上去。

门没关，里面传出一个陌生而惊恐的声音：“是救护员来了吗！”

荀羽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不，不是，我是附近诊所的医生……”

“原来是医生啊……”那声音像长吁了口气，又再度拔高，“医生！医生，你来得正好！快进来看看怎么回事！刘老婆子她晕倒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荀羽闻言冲进去，一眼便看见倒在客厅里的刘奶奶。

她连忙蹲下身，伸手探她的鼻息，没有气息！

再压住她的前额，抬起她的额部，胸廓也没有任何起伏的迹象。

她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皮肤触感，恍惚中，她再次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但这一次，那种味道没有了温度。

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直到救护员冲进了房间，刘奶奶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望着那张安详得好像睡着了的脸，荀羽忘了让路。

是救护员将她拉到了一边。

仿佛如梦初醒，荀羽猛地甩开救护员的手，紧紧握住了刘奶奶的手。

已经看不到了啊……她脸颊边缘的那串数字。

在十二点到来之前，它已经消失了。

所以，她是死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