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虐妻一时爽
襄阳城为了吸引人过来买房落户,坊市不分开。鱼小强前店后宅的面馆背后就是虞秀才家。美食一条街,熙熙攘攘。读书人的宅子,翠竹清幽,月季花妍艳。
鱼朵朵把装着牛肉的篮子挎在腰上,别了别额角的碎发,不走正门,踩着竹子稍,一个弹跳,就直接翻.墙进去了。
碗中肉,连一滴油都没有洒出来。
这家主母林海棠正在摇椅上打瞌睡,阿黄看到不速之客刚想叫,鱼朵朵捻起来一块肉扔给了阿黄。狗子心满意足的吃起来,反正鱼朵朵常来,就不叫了。
鱼朵朵麻利的踩着另一根竹枝,轻盈的如同一只猫,翻进了幽深的内院。
林海棠听到动静,眯着眼睛看了看,看到竹枝震动,只觉得这是起风了,扯过来一条毯子盖着继续睡。
鱼朵朵三两步就到了书房前,这才停下来,又把头发理了理,擦擦额角的汗水。绣花鞋上沾了不少干巴的泥土,她蹭了蹭,一张白生生的脸有些红扑扑的,她平复心跳,这才推门。
书生正在窗边习字。
未及弱冠,一身青衫,乌发用木簪竖起。写下的字铁画银钩,游龙走凤,入木三分,和他本人一样端正耐看。看他写字,是最赏心悦目的事情。他身上似乎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温柔恬淡的气息,让鱼朵朵这样上蹿下跳一刻都坐不住的人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虞定襄。
他放下毛笔擦了擦手,笑意温柔道:“朵朵,你来了?”
“你看书好快呀,上次见你才翻开,现在就已经看了大半本了。”鱼朵朵笑着指了指虞定襄手中的书。
“清风不识字,无意乱翻书。”虞定襄笑着合上了书,去开柜子门,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竹篾盘子,里面放着四五个老河口仙桃。虞定襄从里面挑了最大的一个塞到了鱼朵朵的手里:
“给。”
本地老河口的仙桃,和年画上的寿桃差不多大,一个足足有一斤,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也给你带了东西。”鱼朵朵一笑,把手里的篮子搁在门口的小几上,拿起来桃子咬了一大口,桃皮鲜红,桃肉雪白,鲜甜可口。
虞定襄性情温和,坐在窗下,继续看书,其实余光几次扫过鱼朵朵。
鱼朵朵脸一红,反而低下头,把啃了一口的桃子搁在了桌面上。
“不甜吗?”虞定襄放下书抬头问道。
“现在的江南淑女,笑不露齿,哪有我这样的。你个酸秀才是在取笑我。”鱼朵朵负手而立,身材颀长,只看着有些孩子气的英气。
“随你,在自己家里,管其他人怎么想。”虞定襄看了看鱼朵朵,心下了然,小丫头长大了。
鱼朵朵凑到虞定襄旁边,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问他:“乡试的结果出来了,告示一路从襄阳府衙门口贴到襄阳六个城门口,你不去看看吗?”
“明日府衙中人,就会派遣乡绅挨家祝贺,不急于这一时。有这会儿功夫,还能多写两篇字。”虞定襄淡然道。
鱼朵朵和虞定襄打小认识,从没有见过虞定襄着急的样子。
“既然小虞才子不在乎功名利禄,那是在意红颜知己了?”鱼朵朵本来想拿别人最在乎的功名逗逗虞定襄,发现虞定襄根本就不在意。鱼朵朵顺手翻看着虞定襄写出来的诗篇习字,想从里面找点儿乐子。
“我辈读书人,一箪食一瓢饮,于陋室中悟道。何来红颜知己?”虞定襄不在意道,他确实一直在家中读书习字,不怕翻查。
“是吗?”鱼朵朵哗啦啦的翻着习字,经常和虞定襄玩,她也差不多把《诗三百篇》《策论》《明经》看了一遍,她不但识字,还能和虞定襄聊天,互相考校。
赌书消茶,莫过于此。
“你这几句写得不对呀,文墨不通。”鱼朵朵道。
“哪里不通?”虞定襄不以为意。
“襄阳城冬天下雪,河水结冰,哪里来的数九盈盈照沟渠?”鱼朵朵抽出来一张纸,萱花草纸,是专门用来写情诗用的纸,纸浆中放入了红艳的花瓣和鲜绿的枝叶,拿起来如同拿起来一片春天,姹紫嫣红,最是适合写情诗艳曲。
虞定襄的诗作中,居然有了这样的东西。
鱼朵朵单拎出来笑问道:“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不知道小虞才子的这位朝云,是何许人也?”
……………………
面馆里,王大美求签回来了,面带煞气。
两个人从面店狂奔出去,老鱼赶紧喊老婆:“大美,那个胡子和瘦猴儿没有掏钱!”
“吃就吃了,大爷给你们面子!”两个吃白食儿的嚣张道。
王大美的火气一下子全被点爆了,对着两个逃单的人奋起直追,全身的肉地动山摇的滚动着。直接把两个白吃客给打趴下了。
两个人连连求饶,不敢有丝毫怠慢,扔下了钱不顾一瘸一拐赶紧跑,边跑边放狠话:“死胖子,给老子等着。”
“我等着!”
这种事情,一个月发生十次八次不新鲜。以前就是王大美出手,后来鱼朵朵长大了鱼朵朵出手,王大美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还有点儿不大习惯。
她边走还边告诉这些开店的小生意人:“别怕这些没卵货,要是敢来,去我们家店里喊人。”
“王师傅,全仰仗您家了。”街坊高声道。
王大美大踏步的往自家店里走,回到店里,老鱼赶紧给王大美倒了五杯茶水,王大美一连灌了四杯。
“大美,咱家闺女的姻缘咋样呀?”
“别提了。”王大美把姻缘签扔在了桌子上,“我不识字呀。”
“我看看。”虞问剑赶紧拿过来,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怎么是这个签文?八百年前,大汉王朝遣苏武持节入匈奴,苏武临别给妻子写临别诗,最后一句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苏武牧羊十九年后才回到汉朝……”
“这啥意思呀?”老鱼很着急。
“生离死别,不是好兆头。”虞问剑故作高深,连连摇头。
“不,还有第二签,叫什么……彩凤,灵犀的,是个上上签,但是寺里的和尚偏不给我解第二签,硬把头一签给了我了。”王大美现在还有些气,“朵朵的姻缘,怎么就不是上上签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果然是上上签呀。”虞问剑成竹在胸。
“什么意思,酸秀才,你要急死我!”老鱼是真的耐心欠奉了。
“意思是两个人之间心有灵犀,姻缘天定。”虞问剑依然淡定非常,喝了一口茶。
“我怎么没看见心有灵犀呀?你看你把襄儿教成了比你还酸的秀才,一天到晚的只知道读书。七夕的时候不知道给朵朵乞巧,元宵的时候不知道带着朵朵去看花灯,就连清明节都不知道约朵朵出去踏个青。这还心有灵犀?”王大美连放珠炮,一口怒气总算是消了。
“襄儿木讷,你让朵朵主动一点嘛。”
“呵呵,我家闺女才几岁,天天上赶着抛媚眼抛给你们家瞎子看?”一想到今天放榜,鱼朵朵不去看看虞定襄而是去西成门捡拿几个铜板,老鱼的心都碎了。
“要不咱们去看看?我可是亲眼看着朵朵端了一碗牛肉出去,肯定是给襄儿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襄儿考中了秀才,朵朵比襄儿还要开心呢。”虞问剑肯定道。
“我不信。”老鱼指着天,“我赌你白在我家吃一头牛。”
“要是我输了,我把去年一整年的账目立刻给你结清了。”虞秀才道。
“能不能把我的那份儿也算上?”老童生范瑾玉这时候跳出来了。
“一边儿去,天天照着点儿说书,我给你开工钱。”鱼小强看着范瑾玉那张老脸,又生气又宽慰,这老小子总算是有事儿干不寻死觅活了,还是朵朵有办法。
鱼小强关了店门,和老婆王大美跟着去虞问剑的家中。
虞问剑的老婆林海棠,也是从前樊城里有名的花魁娘子,年老色衰,鸨娘一文钱不要甩给了虞问剑。
她并不是虞定襄的亲娘,余生安稳就指望着爷俩的良心了,所以一看到了虞问剑回来,赶紧一咕噜爬起来,扭着腰行了个万福礼:
“老爷您回来了?”
“朵朵在书房吗?”三个人同时问道。
林海棠揉了揉惺忪发胖的睡眼:“朵朵?没有人来呀,如果有人来,阿黄肯定会叫呀……”
“我就说嘛,我女儿怎么会上赶着贴你那榆木脑袋的儿子。”王大美气不打一处来,火又上来了。
“先看看。”虞问剑看了一眼在地上乘凉的阿黄,这狗嘴边一圈的油渍哪儿来的?
“还用看吗?别打扰襄儿读书了。不成亲家也就不强求了。”鱼小强也有些泄了气。
“不看看怎么知道在不在。”虞问剑推开了院门。
……………………
书房里,鱼朵朵酸溜溜道:“不是小虞才子志大才疏造成了疏漏,而是因为情之所至,就是不讲道理的。”
“何以见得?”虞定襄情急之下,被逼问良久却只有这四个字。
“只缘感君一回顾,
坐观沧澜汉水绿。
如无挚爱长相守,
数九盈盈照沟渠。”
鱼朵朵又念了一遍,然后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看着虞定襄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拿着端正秀丽的字迹道:
“这是不是送给女子的情诗?”
“是。”虞定襄点了点头。
门外三个家长高兴坏了鱼小强夫妻高兴:自家的白菜终于有猪来拱了,虞问剑高兴:自家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是送给我的吗?”鱼朵朵狡黠的看着虞定襄的脸。
“我这书房里,没有你不能拿走的东西。”虞定襄有些心虚。
“虞定襄,你太过分了!这是写给襄阳城里的花魁澜爱盈的,我和个花魁娘子争什么?这什么狗屁不通的诗文,我才不要呢。”鱼朵朵傲娇道。
“襄儿你放肆!”虞问剑直接推开了门。
“原来小虞才子喜欢的是花魁娘子,我这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鱼小强道。王大美拉着鱼朵朵就走。
“我只是想过来拿一些字帖。”鱼朵朵轻蔑的看了虞定襄一眼,“他爱喜欢谁喜欢谁,我才不喜欢酸溜溜的秀才呢。”
“朵朵!”虞定襄喊了一声。
“哼,南蛮子,别想着吃我们家的大米。我们北边儿来的,读书不多,家里只有面,没有米。”鱼朵朵夹着一沓的诗词,瞪了虞定襄一眼出去了。
“朵朵。”王大美赶紧追上去。
鱼小强铜铃大的眼瞪着虞问剑:“你怎么把儿子教成了这样。”
虞定襄看着桌子上没吃完的大半个桃子,他没有去西成门看榜,一大早专门去城西大坝的早市上买了最新鲜的老河口仙桃,他知道朵朵肯定会来。
虞定襄把放在桌面上的书合了起来,底下是官府的批文,上面写着的是襄阳城里的房价。刚才他听到了院子里的声响,知道是鱼朵朵进来,才拿了一本书作为遮掩,装作在习字。
何为安?
家宅之下有女子才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