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生也硬杠
两个小吏看到此景,都不由得哑然失笑:“小虞才子这三言两语,可比之前几位大捕头的棍棒还要厉害的多。”
鱼朵朵看着虞定襄,不由有些脸红心跳,但是虞定襄只是端坐着再也一言不发,等着升堂审问。
片刻之后,堂内点上了落地式油灯,一盏灯里三个灯芯,一字排开四盏,把堂下照得如同白昼。
衙役们升堂,虞定襄为鱼朵朵做辩。四名犯人去了大枷,戴上了只锁手的轻便的小枷。邺清河再次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明明进了府衙就能换,但是这些人就是故意要磋磨他。
鱼朵朵对着他扮鬼脸:“品,你细品,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是聪明人呀。”
宁修有功名在身,但是暂时没有领官衔,在典史下为司寇参军学习刑狱。他是知府陆彦青的义子,但是人人都说他酷肖陆彦青。
他出来的时候一身青衫,装束简素,不像现在的官宦子弟腰间佩玉发上戴玉冠。
虽然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面相俊秀而冷冽,和虞定襄也有开试之缘,却没有多说话,坐下就开始公事公办了。
官威极盛,虽一言不发,自带锋芒,虞定襄把鱼朵朵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但是宁修却多看了鱼朵朵一眼,眼中的犹疑一闪而逝。
客似云来客栈、锦绣布庄、天成金银铺的苦主们都到了,不用看搜出来的物件,只看这四个人的脸。其中客似云来客栈的掌柜的是个老板娘,看到了二彪子就跳起来了:
“老娘要抓烂你的脸,白吃白喝那么多天,一个大子儿没有,还天天穿着鞋上床,把我新做的棉花被子踩的又脏又烂,没有二十两银子的赔偿,你别想走……”
锦绣布庄的老板也气的咬牙切齿:“都说如今生意做不好的才去当官,我放着秀才不考开布庄,人人都如你们这般,还做个屁的生意!”
天成金银铺的老板比较实诚,他手上戴着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一个耳刮子打在了二彪子的脸上,瞬间五个手掌印,操着一口带着北边儿口音的襄阳话:“这事儿要是解决不好了,我天成金银铺在襄阳城里可就没脸了。”
一帮衙役拉了半天,才给拉开了。
邺清河还是叫嚣着:“若非这女娃子带路,我们怎么能轻车熟路?若是论罪,这女娃子的罪责犹在我等之上。”
鱼朵朵正要骂,但是被虞定襄给按下来,四目相对间,虞定襄只轻轻一句:“交给我。”
“尔等受骗之时,可见过堂下这女子?”宁修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问道。
三个掌柜的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鱼朵朵,纷纷道:“没见过。”
“你们可看仔细了。”宁修又道。
“过军营街上的牛肉面鱼老汉的宝贝女儿,没裹脚的面条西施,襄阳城里北边儿过来的常吃面的老人儿了,差不多是看着这娃儿长大的,怎么会记错?”天成金银铺的掌柜的为鱼朵朵说话。
但是说到鱼朵朵没裹脚,她低头一看,又往虞定襄的身后缩了缩。
“这女娃子心眼儿多,办坏事自然不会亲自露面。我们四个人都能作证。”邺清河道,另外三个人急忙附和。
“哦,是吗?”宁修摸了摸惊堂木,反问虞定襄,“你要证明这堂下的女子无罪,怎么证明?”
“事出突然,分开审问,白纸黑字,自然一目了然。”虞定襄拱手。
“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宁修微微点了点头,堂下的四个人即刻就被分开带去了不同的房间。大周刑狱之细致,远超他们的想象,富有经验的衙役立刻开始审问。
宁修在和其他的苦主们核对财产损失。
虞定襄就站在鱼朵朵的身边,鱼朵朵时不时的看虞定襄一眼,但是这位小虞才子却是神色淡然,全然没有波澜起伏。
时间,格外的漫长。
鱼朵朵看着窗外明月升起,只觉得有些气闷。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又被押上堂,出人意料之处在于,四份口供居然一样。在进入客栈之前,商议如果白吃白喝,在进入布庄之前,如何坑蒙拐骗,在进入金银铺之前,如果找个叫花子假冒亲爹。
策划者,是鱼朵朵。
鱼朵朵震惊的看着四个人:“不可能是我,我在半个月之前的下午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们。”
“四个人的证言,几乎没有出入。虞定襄,你还有何话要说?”宁修问。
“四位口供一致,足以证明四位都身涉其中,设局之人是同一个人而不是四位。”虞定襄正色道,“我听闻衙役们破门而入,门是锁上的?两位轿夫也能证明,从其中一个人的口中,还有一个叫做少爷的人,未能归案。”
“这女娃子身高超过了七尺,未曾裹足,就算是换上了男子装束,也没有人能识破。我们称她一声少爷,有何不可?”邺清河道。
邺清河一定要把鱼朵朵同犯的罪名给坐实了。
“好在,世人的眼睛仍然是雪亮的。”虞定襄不气恼,只是看着门外,气淡神闲。鱼朵朵手叉着腰,正要开骂,少爷你妹的。虞定襄在鱼朵朵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是那一句:
“朵朵,交给我。”
“我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坑蒙拐骗之事和鱼朵朵无关。”虞定襄寸步不让,坚定非常。
鱼朵朵看着虞定襄,嘴角微微弯起来。她还挺自豪,虞定襄为她出头了。
她躲在虞定襄的身后,对着四个骗子扮凶巴巴的鬼脸,把四个骗子气的不轻,但是几个衙役差点没有破功笑出来。
这时候听见府衙门口一阵马鸣。打头的就是之前去而复返的李斌,后面跟着数个戎装的兵甲,一看制式就是西成门的守军。
“小虞才子遣李斌来让我们作证。我等是大老粗,不会说话,但是能把这单据给拿出来。过了春连阴雨下了半个月,厨房塌了,二十多个人的伙食没有着落,三餐中的中饭需要从过军营的襄阳牛肉面馆定。老鱼和面,鱼朵朵亲自推着车送过来拉面下锅,从未有一天迟到。拉面和洗碗收锅,大概用掉三个时辰,大白天应该没有空去采点儿坑骗吧。”这火头军直接把一沓单据交给了小徐,然后把单据送到了宁修的面前。
“两个月六十张单据,落款均为鱼朵朵,可以证明这两个月鱼朵朵在上午到下午的时间里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坑蒙拐骗。和你们四个人交代的时间,没有任何重合的点。”宁修一语定乾坤。
“大人,我等句句属实呀!”邺清河继续狡辩道。
“你的意思是,我大周的护城军在说谎?”虞定襄直面邺清河反问道。
“大胆贼人。”宁修拍案而起,惊堂木震耳欲聋,“鱼朵朵无罪释放。本官会继续追查主谋和赃物的下落,必然会还我百姓一个交代。”事关军械,不能再继续当着老百姓的面审问,所以宁修早早结案。
三位掌柜对鱼朵朵千恩万谢:“你这女娃子,以后可得先把自己给摘干净了,免得被人反咬一口。”
“咱们北人的脑子就是聪明,我卖了一辈子的金银,可不知道这犯人还能卖钱呢。”
……
李斌还想和鱼朵朵说话,但是被火头军给拉走了:“走吧,你爹还等着考较你的功课呢,又没有好好背书吧?你说你和小虞才子同年的,怎么就是念书不如人家呢?”
一听到要考功课,李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差不多是被人给绑在了马上给抓走了。
小徐还给鱼朵朵虞定襄又添了一碗梅子水:“二位喝口水慢些回,我要去看花魁娘子了。小虞才子的诗写的是真好呀。”
一说到虞定襄写诗,鱼朵朵就翻了虞定襄一个白眼。
她现在还没有原谅虞定襄呢。
这一碗梅子水,喝的酸溜溜的,直到心里还是酸的冒泡。
除了府衙的大门,鱼朵朵赌气,走得很快,虞定襄在后面追。鱼朵朵酸溜溜的说他:“你怎么不骑着你的马去望月楼看花魁娘子?”
“马是和在你家吃面的护城军借来的,刚才李斌他们走,就已经还了。”虞定襄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道,“花魁娘子自然不能随便见,要花钱。”
鱼朵朵听着更生气了,心下想着:哼,见花魁娘子要花钱,见我不用花钱。见花魁娘子要写诗,见我就是招呼一声上赶着来。
再看虞定襄这张淡然温和的脸,就更讨厌了,鱼朵朵甩袖子,继续往前走了。
虞定襄赶紧追上去:“朵朵,天黑,你慢点走。”
然后,只听见砰的一声,鱼朵朵哎呦一声,摔了一个狗啃泥。鱼朵朵干脆就坐在地上嚎哭起来,虞定襄赶紧把她拉起来,却看到小女子正在对着他笑呢,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扬着一张天真英气的脸,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无赖道:
“定襄哥哥,你看我的脸上都是泥。”
虞定襄颇有些无奈,蹲下来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泥,拍干净了身上的灰,检查了她手上的伤口,然后道:
“朵朵,你也累了一天了,别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我爹说我比一麻袋麦子还沉,你背不动我。”鱼朵朵扭过脸,不想搭理虞定襄。但是却又扭过脸来,看虞定襄的反应。
“能背得动。”虞定襄还拉了拉鱼朵朵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好吧。”鱼朵朵看起来勉为其难,一跳三尺高,伏在了虞定襄的背上。虞定襄比一般的南人也要高出来不少,肩膀宽厚,步子极稳,体温熨烫。她开心的笑道:“回家喽,是不是背不动我?要不然我背着你也行呀。”
“能背动,你呀,我哪能让你背我。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虞定襄道。
“有什么不能的,女孩子又怎么啦?大家都是人呀。”鱼朵朵累了一天,靠在虞定襄的背上,晃晃悠悠的打起盹儿来。
“你就算有两麻袋麦子那么重,我还能背得动你。”虞定襄温言道。
“虞定襄,你嫌我胖?”鱼朵朵一下子又炸起来,声音又娇又脆,生生的特别好听。
“不敢不敢。”虞定襄真是哭笑不得。
“谅你也不敢。”鱼朵朵换了一个姿势,把脸埋在了虞定襄宽厚的肩膀上,猫儿一样打了个哈气,睡眼朦胧。
“你明明自己就能解决,让李斌去西成门叫了火头军拿了登记册子过来就能全身而退,为什么还要叫我呢?”虞定襄忍不住问道。
“我就是想麻烦你嘛。其他人我还不想麻烦呢。”鱼朵朵小声的傲娇道,瞌睡的音越来越重,背上传来了温柔而绵长的呼吸。
虞定襄稳稳的背着鱼朵朵,走在熟悉的小巷子里,却轻道:
“这条路如果没有尽头就好了。”
………………………………
宁修站在门口,看着鱼朵朵和虞定襄相携而去,落了一身的露水。恰好遇到了应酬归来的知府陆彦青下轿子。这位穿着绯色云雁补服的四品文官,气质却不像个文官,面带杀气,步履沉稳,他是武将出身,这一身文官制服,有些别扭。
“修儿,在看什么?”陆彦青随口问道。
“一位故人。”宁修这才转醒,赶忙给义父行礼。
“什么时候的故人?”
“十五年前的故人。”
陆彦青看了宁修一眼,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颀长的身影“他姓虞?”
“正是。”宁修道。
陆彦青脚步有些虚浮,宁修赶紧去扶住了他。有些事情,是官场的禁忌,讳莫如深。陆彦青道:
“京西南路,是这天下南北最重要的屏障,襄阳府就相当于其中的锁钥。这承平十五年,来之不易。”
来之不易。
有人已经想要分布蚕食陆彦青手中的权力。如今京西南路安抚制置使,是当今临章太后的堂哥,赵雍谷。从前京西南路安抚制置使,设而不立,陆彦青以襄阳知府的名义,统领京西南路。
如今,却来了一个上司。
赵雍谷,与陆彦青不和。
所以这些天陆彦青才会往来周旋,疲惫不堪。
………………………………
夜幕之下,白日里教唆二彪子去拦鱼朵朵的那位阴鸷而俊秀的少爷,潜入了护城校尉苏立杰的宅子里,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布包:
“如今这个价码,总算合适了吗?”
“少爷,您可真大方。合适,还高了不少。”苏立杰道。
“那是自然,我有其他的要求。”少爷手压在了金银器上。
“您有要求,我就满足您,不过要加钱。”苏立杰赶忙接话,少爷把手上戴着的金戒指取下来一个,压在了桌上,“不过您怎么称呼?”
“我姓燕。”少年公子道,他皱了皱眉问道,“燕,是个大周的姓氏吗?”
苏立杰的脸上一僵,随后赶紧笑道:
“当然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个很不错的姓氏。燕公子,我不需要知道您的名字了。”
“无妨,在下燕信。”燕信不在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