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夏过后,雨水就绵密起来。
昨夜雨声淅沥沥响了整宿,不知道飘进了多少人的美梦里。
清晨,天光渐亮,鸟儿争相开嗓,黎家大宅里的下人们纷纷忙活起来,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小姐,小姐,您在哪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大宅的花园里响起,定睛看去,嚷嚷的不是别人,正是黎家大小姐黎宛阳的贴身丫鬟发财。
因昨夜一场好雨,此刻的花园较往日更添生动美丽。草木被浸润得愈发新鲜,园中小湖里的荷花摇曳绽放,湖边那座请名匠打造的假山倒映着潾潾湖光,让人心驰。
然而这些美景全然入不了发财的眼,她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找到自家小姐。
往日里,小姐用过早餐,就会去书房看昨天铺子的账目,中午吃过午饭,就要亲自去铺子里巡视,差不多天黑才回来,那时候,忙了一天的小姐和玩了一天的老爷一起用晚饭,晚饭后,小姐通常会进书房设计新的琉璃制品款式,直到入睡。
外人听到,一定会啧啧称奇,发财甚至想得到别人会说什么,无非是:“你们黎家几代世传的琉璃工坊,开铺子赚得盆满钵满,好大一份产业,居然是黎宛阳这个小丫头一手操持?”
是啊,黎家祖上好几辈人攒下的家业,现今就在十七岁的黎宛阳手里攒着呢。
这原因吧,主要还是老爷无心生意,又只有黎宛阳这么一个独女,再加上黎宛阳从小就流露出对做买卖的浓厚兴趣,又天赋过人,这几年便全盘打理起家里的琉璃生意。
不似平常人家的大家闺秀那般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精通,这位黎家的大小姐向来只爱经商。
要说她也曾是小神童一个,四岁时别家小孩还在学千字文识字,她已经通读了沈万三的平生事迹,可也正因为这本书,自此这位大小姐就在立志做买卖这条路上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将这位江南首富奉为自己的偶像。
什么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少女们追求的女红诗文,在黎大小姐眼中都不如一笔买卖来的有趣。
发财想到这里,又继续嚷嚷起来,“小姐,小姐,吃午饭啦!”
她刚刚只不过是去拿今天刚送到的新茶,再回书房时,案几上的账本墨迹还未干,黎宛阳却不在了。在宅子里一通好找,遇到园丁才知道,小姐一个人去花园了。
“来了来了,喊什么呀!”爽脆甜润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随后,一抹红色从青灰色山石后悠然出现,这正是黎家大小姐黎宛阳。
阳光穿过湿漉漉的枝叶斜斜打在红衣少女身上,将她窈窕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边。少女款款走来,渐渐近了,她那姣好的面容便让人看得更清晰了。眉眼明润,鼻子小巧,嘴角天生带着上扬的弧度,精致的五官镶嵌在一张鹅蛋脸上,正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小姐,您好好的怎么逛起了花园?”发财最清楚了,黎家这位大小姐啊可和其他大户人家的女儿不一样,其他同龄的小姐平日里最喜欢游园、做女红、分茶作诗……,黎宛阳可不一样,心里只有琉璃,琉璃,以及琉璃。
“喏,你看。”黎宛阳纤纤手指往湖中指去。
发财顺着看去,入眼是成片的荷花。
“赏花?”难道小姐真的转性了?
“发财,我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好好把握住发财机会!”黎宛阳敲了下发财的脑袋,再次认清了自家丫鬟没有生意头脑这件事,只能自己说下去。“你看,昨天的雨留在荷叶上,都变成了一颗颗的露珠。”
发财懵懂地点了点头。
黎宛阳继续说:“这露珠晶莹剔透,是不是和我们的琉璃很像?”
“哇,真的!”发财点头。
“我今天就想,如果咱们铺子能推出露珠形状的耳钏、挂坠、头钗,岂不应景?”黎宛阳说出了自己来到花园的目的。
“小姐,您心里还是只有琉璃啊……”发财感叹道。“如果推出露珠饰品,太太小姐们应该又会抢购起来吧!”
“那是肯定的,但凡是我亲手策划的玩意儿,都是引领城中风潮的!”黎宛阳仰起精致的面庞,人如其名,笑得像热烈骄阳。“走了,吃饭去。”
“小姐,等等我!”发财开心地追上去。
这是黎府平平无奇的一天。
清早,易雎白的贴身丫鬟翠儿端着面盆正要进屋替自家公子易雎白洗漱,却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易雎白的大腿正被一个人死死抱着,举足不前。
“大哥!你就帮我一次吧!我实在不想娶这么黎家的小姐!”易典带着哭腔,苦大仇深地说道。
翠儿细细瞧着那趴在地上的黑衣男人,这不正是自家的二公子易典吗?!
易雎白连连摇头:“二弟,你与其在这儿抱着我的腿不撒手,还不如去庙里抱佛脚比较有用啊。”
要说这黎家和易家的定亲是父亲易泓文一手促成的。族里的各大族长也早已同意,怕是易典求谁都是回天乏力。
更个何况,他这一不得宠儿子的大腿明显不够粗,再怎么抱都是白费功夫。
“哥,这易府上上下下只有你敢对爹妈说个不字,要说这反抗爹妈的命令,整个易府就你最有经验!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易典抽泣道,“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只能去跳护城河了!”
看着易典一脸决绝的模样,易雎白啧啧称奇。要知道这位弟弟自小就最听爹妈的话,他们说一,易典哪敢说二,乖顺的很,若换做易雎白,何止是二,怕是早就掀房顶了。
作为易家的嫡子,自母亲去世之后,易雎白便养成了爱唱反调的脾气,连易府老爷易泓文都颇为头疼,跪祠堂、家法、关禁闭,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丝毫不见效果。直到一位算命大师说他是天生反骨,老爷这才作罢,自此以后就随了他去,只将希望寄托于庶子易典的身上。
要说这易典是个典型的妈宝,他的娘亲二夫人为了讨好易泓文,逼着他读书学买卖,明明脑子不聪明,却也不敢忤逆,最后买卖没学成,人也越发怯懦胆小。
二夫人护子心切,自己虽不是嫡母,但为了替自己的傻儿子争取前程,这才想出和琉璃世家联姻的法子,怂恿着易泓文去各个家族中走动关系,极力促成这门婚事。
“你是不是傻!”易雎白撇了撇嘴,“你若是娶了黎家的大小姐,别说是爹妈高兴,这黎家易家自此都得唯你马首是瞻,以后你就是黎家和易家的当家人了!”
万事利字当头。
和这黎家相比,易家也是在京城经营多年的琉璃世家,这门婚事面上看来倒是门当户对。可这黎家毕竟有着好几百年的根基,非是这易家几十年的营生能比的,这次联姻说到底还是易家占便宜多些。
“可这是……入赘啊!”这“赘”字还没出口,易典再也止不住了,又是流眼泪又是淌鼻涕的,活像是个十岁黄口小儿。
“入赘不是更好?”天高皇帝远,乐得自在。
“哥,你是不知道,这黎家大小姐自小没有娘,黎家老爷宠溺得不得了,什么琴棋书画都没学过,整日抛头露面在生意场上混,脾气也差,整日带着小厮在街上到处吵架!你说这不是刁蛮是什么?!”
易典坚信不疑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对着自家哥哥大声说:“听说这京城里,已经没有一个媒婆敢上黎家的门去说媒!”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易雎白有些怀疑。
一好好的姑娘家,怎会被人说得如此不堪。
“就是城东的张媒婆说的!张媒婆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媒婆了,她说上次有户好人家托她去黎家求亲,那黎家大小姐不给好脸色就算了,还命人拿扫把把她轰了出来!”
听着易典言之凿凿,易雎白竟也有些担心起易典了。他这弟弟虽说怯懦,不担事儿,但终究心地不坏。如若这姑娘真是如此强势之人,怕是自己的乖乖弟弟一进门就得被撕成八瓣。
“反正我不要入赘!哪怕对方是天仙,我也不要!哥!你快救救我这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弟弟吧!”易典发出了悲鸣。
“要帮忙也是可以……”易雎白故作为难地伸出一根手指。
易典见着眼前晃动的食指,心中了然。自己的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贪财。
“这是……一百两银子?”
易雎白摇了摇头,连连摆手说道:“哎,弟弟误会哥哥了,我是这么穷的人吗?区区一百两,我怎好意思问弟弟要呢!这个一的意思啊,当然是……一千两!”
“一千两?!哥你,你,你这么缺钱吗?”易典硬生生把“抢钱”两个字咽进肚子。
“哎,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钱不在多,够花就行!”说到钱,易雎白那是半个子儿都不让,“你就说吧,给还是不给?”
“九百两行不行?”
易雎白立刻起身准备出门。
“哥!!”
伴随着屋内传来的一阵哀嚎,易府中最平凡一天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