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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大姐的这股邪火其实邵佳音算是躺着中枪。事故发生后不到10分钟台里就接到了热线电话,社会新闻报道组的兄弟们捧着机器就冲出了大楼,人是到现场了,该拍的也拍了、能采的也都采了,但是成片能不能播出来或者播到什么程度可就不好说了。老贺去市里开会前扔下一句话:“采访照旧、片子照编、落下任何一个现场、丢掉任何一个环节我拿你们试问,至于能不能发,一切等我和顾台从市里回来再说。”

自从老贺上了车,大姐就一遍遍的刷新北港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静悄悄、清爽爽,与路面上亢奋的民众情绪之间有着天壤之别。新媒体上各种大V正在疯狂的刷存在感、社交软件上一些明显弱智的谣言也在被认真点赞,可大姐却正在等老贺的一个电话、一句指令,隔壁剪辑间里,几路记者都在快马加鞭的赶制新闻,气氛越火爆大姐越心焦,最后她能做的只是把邵佳音叫回来为可能存在的破时段直播待岗。

与台里按部就班下的暗涌不同,此时SW宣传部的房盖儿差点没被掀起来。老贺拍着桌子与公安局政治处的廖处长发火。

“不过就是一场交通事故,既不涉及国家安全也不涉及社会敏感话题,怎么就不能正常播报了?我稿子给你审、片子给你看,有失实的地方我负全责。老廖,当初你做通讯员的时候咱俩一起没少干大活儿,128大案逃犯抓捕现场就是咱俩拍的,你别当了官就变了性,让兄弟寒心。”老贺跟廖处长有交情,说气话来自然理直气壮。

看着老贺发飙顾台长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老贺,控制情绪”,纵容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廖处长也是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不会被老贺几句狠话就压住。

“老贺,今天这场交通事故就是社会敏感话题,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

“怎么?路虎撞人和夏利撞人还有区别呗?”

“从量刑上来讲毫无区别,从新闻报道上来讲区别很大。一辆豪车容易将市民的仇富心理调动起来。从现在我们掌握的事实来看,这场事故的肇事者就是杨某,也就是车主的岳父。可老贺你出去听听,说是豪车车主现场逃逸拉来岳父顶包的有多少人?”

“正因为有谣言才需要我们辟谣、才需要公安局官微发声,你那微博连个屁都不放,谣言当然满天飞。”

“你先别跟我拉硬儿,我再跟你说,这个杨某目前来看非酒驾、非D驾,肇事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本人已经是肝癌晚期,神情恍惚下导致误操作酿成惨剧。杨某今年57,事出紧急,反应不灵活而没能及时踩住刹车导致受伤学生数量达到5人之多。这些基本事实我廖某人拿脑袋跟你保证不会失实,可这些话说出去谁信?消息放出去,公安局会被人骂死,会有人指着公安大楼上的国徽骂我们袒护有钱人。有时候,任何跟他想象不符的就都是假象,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任由群众去怀着巨大的悲愤悼念?虽说根本就还没有学生真正宣布死亡。就这么认怂?就这么把事实攥在手里捂臭?”

老贺跟廖处长脸红脖子粗的吵起来没个头儿,宣传部的黄处长坐不住了。

“你俩消停一会儿,把你们叫来就是要商量出个办法。新闻一定要出,但是怎么出,出到什么程度?你别这边消息一放出去那边就炸了锅,这不是添乱嘛!我个人的意思是,就说最基本的事实,你们看呢?”

老贺迅速跟顾台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最起码能保证发声,底线就算保住了。顾台长清了清嗓子说:“老贺,你这个急脾气就是改不了,人家廖处长和部里面根本就没有撤新闻的意思,你发的什么邪火?让你就说最基本的事实难道不对吗?怎么,你还想添油加醋?”

老贺心领神会连忙摇头:“不敢不敢,那也不是咱干的事儿。”

顾台长又接着说:“人家公安局官微怎么发,咱们台里就怎么发。人家官微什么时候发,咱们台里就什么时候发。除非,咱们的采访内容与官微内容严重不符。”

顾台长这句话说得非常有艺术。既表明了顾全大局的格局,也表现出了不争功、不抢风头的态度,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也给了公安局很大的震慑,别搞猫腻儿,别把我当傻子耍。

当然了人家公安局的政治处处长也不是白当的,廖处长笑呵呵的说:“我们只管查案,绝不干涉新闻自由,但是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也要尊重群众情绪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次生危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自然放下紧绷的神经开始研究更为具体的操作。老贺借着上厕所的时机给主编大姐发了个weixin,“按长消息做准备”。接到weixin,主编大姐恨不能狂呼一声,兴高采烈的把在剪辑间里苦苦煎熬的记者大刘叫过来,电话一递,大刘可不顾那套,一拳砸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大喊一身:“漂亮”,随即看都没看大姐一眼转头又折进了剪辑间。正在化妆的邵佳音被大刘一个电话叫进了配音间,把早已准备好的稿件配了一遍。顶着个吹到一半的发型配完了稿子,邵佳音就在心里嘀咕:“不就是个交通意外嘛,怎么就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至于吗!”谁知,化妆间里的化妆师子璇可不这么认为。

“切,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带劲儿。净说些我们都知道的,就不能写点我们想知道但是还不知道的?”

“你想知道什么呀?”

“比如,都说这个老爷子就是个顶包的,那到底是不是呢?还有的说车主是个做生意的,而受伤的孩子中有一个孩子的家长就在工商局工作,你说能不能是仇杀?再者,我看朋友圈里发的照片,那老爷子傻愣愣的,会不会是吸D了?D品哪来的,他家是不是贩D的?”子璇这一大套只把个邵佳音都给说乐了:“肖燕啊,充其量也就是八卦。你呀,简直就是个编剧啊。”

话音刚落,刚刚给她打电话的大刘黑着脸走了进来,一张打印稿拍在桌子上,气哼哼的说:“再配一遍”,说完转头就走了。邵佳音莫名其妙的拿起稿子看了看,发现所有现场采访都不见了,长消息变成了短消息。心里暗骂:“妈的,折腾你姑奶奶呢。”骂归骂,也只好再配一遍。

谁知道,这一篇稿子从长消息变成了短消息,由短消息又变成了简讯,最后又因为简讯需要配画面,而任何影像都可能引起市民情绪的再次波动,所以,只有20秒的简讯又最终变成了主持人在演播室的口播。一场全程瞩目的交通事故最终呈现在电视上的只是一段邵佳音对着镜头的陈述。

口播稿件与公安局官微上发表的通报几乎一致,真是做到了“最基本的事实”。内容如下:5月10日中午12点半左右,在我市淮阳路育仁中学路段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辆黑色越野车冲入道路北侧公交站台,造成5人受伤,其中2人重伤。肇事司机杨某归案,目前已经排除酒驾、D驾可能,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这条口播位列《北港新闻》最末一条,也就是说播报完毕这一条,邵佳音就跟观众再见了。只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她的主播生涯也就终结在这一条新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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