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雀大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马车车轮压过石板的声响。侍女紧张的一遍遍提醒周素问：“周大夫，进宫以后，你只管跟着殿下；若有吩咐，都由奴婢去做。这宫里现在没有皇后，女眷入宫都是直接去拜见贵妃娘娘的。之后殿下就带你去四处走走，打听周太医的消息。”

“月白姐姐放心，三清在上，我绝不多看、多问。”周素问举手保证。

李唐皇室笃信道教，周素问话一出口，顿时惹来怀思公主的笑声，她好心情地安慰：“贵妃厌恶俗事打扰，照流程问过就会放人离开，从不为难人的。月白你就别絮叨啦，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月白发愁道：“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私自带人进宫是违反宫规的。要是被人发现了，肯定会受罚。”

“小心无大错，月白姐姐是为了殿下着想。”周素问笑着打圆场。

谈话间，马车缓缓停下，不等怀思公主询问，车夫已经趴在车窗边解释：“殿下，宫中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今日不开宫门接受朝见，让所有人原路返回。”

……怎么会这般不巧？

周素问悄悄皱眉，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怀思公主惊讶地瞪大眼睛，来回看着月白和周素问，纳闷地反问：“病了？娘娘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忽然病得这样严重，连人都不能见了。再说，我是阿耶的公主，就算命妇不能入宫，也不至于拦着我呀。”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们，到底什么意思！”怀思公主越说越气，提着裙摆就要下车。

月白一把扯住怀思公主，哭丧着脸劝说：“殿下，你就别没事找事了。圣人有多宠爱贵妃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病了，你还上门叨扰，不让贵妃娘娘安心养病。这不是非要惹怒圣人么！”

月白飞快扫了怀思公主一眼，见她还是气鼓鼓要讨个公道的样子，赶紧抽抽鼻子发出一声啜泣：“殿下一身宠辱全系在圣人身上，您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也为宫里的娘娘想一想，就不要闹了。”

怀思公主顿时像是被人打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全消。

她往周素问脸上看了好几眼，转回脸看月白时眼中已经含了泪水：“为了阿娘，又是为了阿娘！我从小我长到现在，哪一日不是为了阿娘着想，做什么都生怕行差踏错，看个病都要掩人耳目。我现在非要入宫，不也是想在阿耶面前露露脸，让他能想着去看一眼阿娘，免得人人都说她在宫里人老色衰，不得圣心么？就你责备我。”

月白没想到寻常的招数怎么就把怀思公主惹哭了，不禁慌了手脚，赶紧上前给她擦眼泪，急着辩解：“殿下别恼，奴婢没有责备殿下的意思，你身子弱，可千万不能伤心。”

“你说了，你就是埋怨我的意思！”怀思公主先打掉月白伸过来的手，又忽然抓住她，把脸直接埋进月白怀里，竟然大哭起来。

闹到这个份上，怀思公主脸上的妆全花了，即便宫门开了他们也不能进宫了。

周素问掏出昨晚上亲手搓出来的滋补蜜丸，喂了一颗进怀思公主嘴里，总算止住她的啼哭。

马车回到公主府后，周素问又替怀思公主诊脉一场，确定痛哭没对她身体造成影响，索性才告假，没再知会孟朝阳就换回男装暂时离开了公主府。

周素问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听着街巷里充斥着的市井气息，终于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她深呼吸一口，按紧幞头，低下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卯时七刻，周家宅院。

周素问拽着门栓敲了几下，始终无人应门。她疑惑眨眨眼，自言自语道：“怪了，家中怎么会没人呢？”

周素问又敲门等待片刻，确定无人后，干脆转身，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找到一颗树杈探进院中的柳树，熟练的爬墙翻进自己宅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晾晒YAO材的架子翻到在地，晒好的YAO材四散，有些掉在附近的水桶里，还有些被风吹到了十几步外的墙角中。

周素问心疼地跑过去捡起YAO材，分门别类整理好，再打包放在YAO架上。

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充满了不好的猜测。

做完这一切，周素问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专挑不显眼的位置向前走，借着宅院里四通八达的小路回到正院。

正院里的情况和前厅几乎一模一样，属于周夫人和周素问的衣衫被丢了满院子，好像被洗劫过一般。

周素问捂住嘴，强行克制住尖叫的冲动，快步走到窗边。

门窗半掩着，房间里静悄悄的。即便经过窗纸的遮挡，房内晦暗不已，周素问还是轻而易举看清了室内的景象——和室外没什么不同，坐榻翻倒在地，衣物和书卷也胡乱丢弃着，打碎的花瓶瓷片摔得老远，枯枝残叶被风吹到卷轴上。

周素问视线扫过室内的全部情况，眉头皱得更紧了。

“花瓶怎么碎了？这是鎏银的前朝旧物，值钱得很。不对劲，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周素问上前捡起破碎的瓷片，仔细辨认后，悚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周素问咬唇沉默片刻，果断起身进了房间，直奔父母卧房去。

低矮的睡床底部做了一层卡槽，周素问将卡槽划出，里面摆满了一根根金银铤。

她沉默了一瞬间，再去翻柜子。银锭和铜钱撒在衣柜底部，有些还孤零零地落在了地上，但家中仆妇们的卖身契却都不见踪影。

好奇怪。即便仆妇求财杀人越货，总要带走银钱才对。

家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素问思索许久也想不通其中关节，只好蹲在地上，先把铜钱和银锭收进木匣中。

她点了点数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居然有一百五十两银子，来闹事的人一个字儿都不带走，看来不禁不为求财，甚至完全看不上钱。看来对方非富即贵。”

周素问说出自己的推测后，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她攥紧拳头在原地站了一瞬，沉声补充：“不止这些，那人约莫也没带几人过来，否则人多手杂，难保手下不把我家的银钱搜走。可我家能得罪什么高官显贵？我们周家是安安分分的医者啊。”

“罢了，猜不出就先不想。没钱万事难，对方不要钱，我还有用处呢，我的把金银细软都收拾起来，得用的带上，不方便的全送去当铺换了银钱。”周素问说完用力甩甩头，丢掉沉重的情绪，起身飞快地收拾起家中值钱的衣物，全部打包堆到一边，塞进包袱中捆好。

她一开始把家中存下的全部银钱都取了出来，想了想，又把从父母床下藏着的银子重新塞回去，只把明面上那些缠在腰间。

周素问又回去自己房间一趟，把一堆没人在意的小物件塞进蹀躞带，这才涂黑了一张脸，带着大包小包，悄悄从后门离开直奔当铺。

当铺的管事打开包袱，一件一件拿出衣裳仔细检查，口中啧啧声不绝，根本不拿正眼瞧周素问，话里话外的挤兑：“现在这群败家子，连家中娘子的衣裳都抢出来卖了换钱。”

周素问马上摆出恼怒地模样争辩：“店家说话过分了，这哪里是我抢的，是主人家给了顶工钱的。”

管事上下打量了周素问几眼，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拍着脑门说：“呦，你不会周家的吧？”

“是又如何。”周素问撇开眼睛，模棱两可地回答。

管事已经不屑地笑了起来：“丧家之犬，确实挺丢面子的，不愿意说也正常。满京城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你们家娘子昨天急急忙忙把所有下人都给放出去，然后家宅紧闭啊。”

周素问心下一惊，没想到家中仆妇都不见踪影既然是母亲做的，但她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不露分毫痕迹，继续像个愣头青似的跟当铺管家硬犟：“管你什么事，要你多嘴，算好了钱快给我！”

“呸！都沦落到没工钱拿，要用旧衣服抵了，横什么——给你，就值三两七钱，爱要不要！”管事恶声恶气地把银子拍在柜台上。

“你、你，哼，好汉不吃眼前亏！”周素问一把抓过银子，气哼哼地大步离开当铺。

同样是走回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一次，周素问却感觉头顶的阳光太刺眼了。

她茫然地看着街道，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自己应该往哪儿去。

路上一个妇人搀扶着年老的女人，语气温和的劝说：“阿娘，就算天年堂关了，咱们也得去其他医馆看病，不舒服可不能耽搁了。”

……天年堂也关了？

CA城这么大，她要去哪里找失踪的阿耶和阿娘？

周素问目送两人离开，觉得心口憋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要找个地方打探消息，哪里消息灵通？

康平坊！

对，她可以去康平坊！

正好可以顺路去看看晚星娘子治疗后的伤腿如何了。

周素问打定主意，立刻调转方向，直奔康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