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散布的消息
林破奴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赵起手里这一截皮绳,有些好奇的问道,“押铺,这是什么啊?”
赵起看了看他,说,“这叫穿甲绳,是用鹿皮搓制而成,专门用来连接盔甲锁片的。”
林破奴一脸困惑,“我怎么没见过啊?”
“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认识的。”赵起说着,已经起身,徐徐朝外面走去。
林破奴见状,起身跟了上来,忙问道,“押铺,如此说来,这个王三郎定然是从过军的人了。”
“大致是如此了。”赵起若有所思,他神色凝重,说,“不过,我若能去殓房在检验一下尸体,也许就能确定下来了。”
林破奴似乎想到了什么,走上前,迅速说,“押铺,你是要查看王三郎身上的金印吧。”
宋人从军,都要在身上刺字。诸如面部,手背,手臂,以及小腿上等诸多容易被发现的部位。
刺字最初从朱温的时候开始,刚开始为防止士兵逃跑。后来,其他统治者发现这种方法很好用,纷纷沿用,一直到大宋建立,也沿用了这种制度,号称叫黔兵制。
衍生到仁宗一朝时,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刺字,通常也是证明这个人所在部队的标志。
赵起有些惊异的看了看他,说,“破奴,你也想到这一层了。”
林破奴有些担忧的说,“押铺,王三郎的尸体已经被焚毁,所刺金印我担心也已经毁坏,无法辨认,我担心……”
“就当碰运气吧。”赵起说了一句,撩起袖子,扫了一眼手臂,随即就走了。
赵起的手臂上,一个显眼的金印刺身,格外引人注目。
当然,赵起随即就拿下袖子。
事实上,他现在也没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尸体上。况且,如今田当时已经对案子下了定论,不准再调查。王三郎的尸体一定会被人严加看管的,想去殓房查看也绝不容易。
不过,对此赵起却是早有打算。
回去之后,赵起也不顾休息,稍微梳洗了一下。然后,套上一件交领汗衫,外面穿了一件青色罗衫,然后竖起发束,戴上了一顶黑色的璞头。这一身装扮,俨然和之前那军巡铺押铺的身份产生了天壤之别。
赵起刚从里面出来,就见林破奴也换了一身装束。头戴一顶青色纶巾,穿一身青色短袍,皂色裤子,并背着一个木书箱。俨然,就是一个小厮装扮。
当然,对林破奴这等年龄身份,这样的装束,倒还有几分神似。
“破奴,你这是要做什么?”赵起看了一眼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林破奴笑了一声,看着他说,“押铺,你要去查案,不如让我随同。若是有何问题,我也能有所照应。”
赵起和林破奴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也早就是心领神会。
赵起看了一眼他,问道,“破奴,你知道我要去哪里查案吗?”
林破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他说,“押铺,若是我没猜的错。想来,你必然要去殓房查验尸首。”
赵起眼神里透出一抹满意,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你分析一下,王三郎的尸首会停放在哪里的殓房?”
林破奴一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说,“东京城里的殓房,大多设在各个道观和寺院里。此次韩家典库失火,想来韩管家和王三郎的尸首也必然不会运送太远的殓房。咱们这里就近的殓房,应该就是武学巷上,位于韩家典库西北角的延真观里了。这家道观里的殓房,也是很大,专门收敛有周围几个坊间的尸首。”
“不错,大有进步。”赵起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赞许的看了看他说,“破奴,念你如此聪慧,今日我且带上你。”
“谢谢押铺。”林破奴闻言,一阵欣喜激动,赶紧上前引路。
这时候,东京城的早市还未散去,大街上随处都是设摊贩卖早点的商贩。而临街设立的店铺,这时也都张开幌子牌面,纷纷叫卖着各种早点。
大街上行人如织,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在寻找合适的摊位店铺,吃着早点。
大街的上空蒸汽弥漫,而空气里更是弥漫着一种清香扑鼻的味道。
即便是不饿的人,这时候馋虫也会勾出来了。
两人上街后,沿街的设摊小贩纷纷朝他们招手叫喊。
“押铺,且来尝尝我家的炊饼,刚出锅的。”
“赵押铺,新鲜的鸭血汤,给你来一碗吧。”
……
不过,面对这些,赵起却都一一拒绝。
林破奴看了一眼赵起,说,“押铺,我们不如且去吃点早点再去查案。听闻州桥刚开设一家店铺,做的白肉夹面子很不错。”
“此去州桥距离太远,我们且在这附近随便吃点就好。”赵起说着,就看向了前面一个摊位,“破奴,随便吃点胡饼,喝点稀粥就好。”
林破奴无奈的答应了一声,不好再说什么。
他这个上司,其实收入也不低。除了每月月俸五百钱,还有朝廷另外发放的体恤金两千钱。另有夜巡抚恤一千五百钱。加上其他各种朝廷给予的抚恤补助,一个月至少也有五贯钱的收入。不过,赵起却过的非常简朴,吃穿用度都非常省略,倒也不知,他的钱究竟用在何地了。
既然赵起如此说了,林破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随后,两人就在一个叫牛玉娘的摊位前坐下,各自点了一份稀粥和胡饼。
牛玉娘的摊位是个独轮车临时支好的,放着几个桌凳。
牛大娘大约有三十八九岁,梳着一个包髻,上身穿着一件褐色罗布短褙,下身穿着一件满是污点的黄色褶裙。
其实,这一身装束,倒也是东京城里普通妇女最常见的穿着。
对于这两人,牛玉娘自然是最为熟悉的。尤其是赵起,毕竟这可是巡视周围的军巡铺押铺。
不过,这牛玉娘倒也是个好打听,端上来胡饼和稀粥,便是好奇的问道,“押铺,昨晚韩家典库失火,你们可曾听说过啊。”
林破奴刚想说,却被赵起按住了胳膊。赵起看了一眼牛玉娘,轻笑道,“这位大娘子如何这般说的,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牛玉娘掩嘴且笑了笑,看着赵起说,“赵押铺,你休要瞒我啊。这件事情,莫说是我知道。如今,整个东京城里都要传遍了。听说,这是韩大官人干了太多不见天日的恶事,遭来了上天的惩罚,下了天火,才将他的典库给走水,当做是惩戒。”
“天火?”赵起暗暗吃惊,不由的紧皱眉头。昨天的事情,目击者只有那个设摊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自从昨晚田当时严令***。,一直到现在,也没过几个时辰。这些消息怎么会传播如此之快,即便是那个目击者走漏消息,也不至于如此之快。
林破奴看着她,连忙追问道,“大娘子,你这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牛玉娘轻笑一声,说,“五更时分,我来设摊的时候,听夜市设摊的李大郎说的。不过,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是吗?”赵起闻言,低吟了一句,不再多说花,不过神色却是极其凝重。
林破奴又忙追问道。“大娘子,除此之外,你可曾还听闻其他消息。”
牛玉娘想了一下,忙说,“对了,韩大官人家的管家和那个烧死的伙计,不是收敛在延真观里吗。我听说,韩家已经派人,要将两具尸首带走下葬。”
“什么?”赵起闻言,迅速站起了,他有些不安的说,“破奴,我们别吃了,赶紧去延真观。”
话说着,赵起迅速向前走去。
林破奴见状,也赶紧起身,问牛玉娘道,“大娘子,我们这顿吃食多少钱?”
牛玉娘见状,忙说,“不要钱,你们军巡铺来吃食都不要钱。”
“怎的不要钱呢,十文钱可够了。”林破奴说着,掏出了十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对于这些吃食的价格,他大致也还了解你一些的。
“够了,够了。”牛玉娘连忙叫道。
等到林破奴回过神来,再去追赵起,就见他跑到了附近一个的鞍马行。
他赶过来的时候,赵起已经付了一百五十钱,赁下两匹枣红大马。
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赵起花费如此靡费,他赶紧问道,“押铺,你怎么花这么多钱租马。”
“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赶在韩家人领走尸首前,完成对王三郎尸首的检验。”
“可是……”林破奴也是够无语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赵起会对这个案子如此上心。
当下,两人就骑上马,随即催马向延真观赶去。
延真观并不算太大,不过也是很有规模。宋人对于道教的重视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唐朝。
此时,这山门口已经停着三四辆马车,另有二三十个披甲护卫。
看装束,像是巡检司的龙卫军。
当然,能调用龙卫军护卫安全的,想来也只有韩琦了。
赵起早就听闻,韩琦深受当今官家宠信。韩琦曾因为搬家,官家居然调用殿前司的人前去帮忙。
此次韩家出了这等大事,想来官家也是极其重视的。
两人栓好了马匹,赵起和林破奴递了个眼神,两人迅速就朝里面走去。
这延真观虽然不是很大,可是规格却是非常齐全。从山门而入,中轴线上,分别是灵官殿,钟鼓楼,玉皇殿,四御殿,三清殿,戒台。而左右两边的配殿,则分别是执事房,客房,斋堂以及道士住房。
而殓房,则在戒台后面,处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赵起他们刚进来没多久,赫然就见外面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这一队人马,有四辆马车,以及一群身穿锦袍,头戴黑色璞头,骑着青白大马的家丁。
放眼整个东京城里,出行能有此排场的人,也必然不多。
林破奴见状,担忧的说,“押铺,不好,看样子是韩枢密带人来了。”
赵起应了一声,皱了一下眉头,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去。”当下,两个人迅速朝里面跑去。
这殓房处在最里面的阴暗之地,平日也是无人问津的场所。
这房子并不大,也是由一个破旧的偏殿改造而成。
两人来到门口,就见门上被上锁了。
林破奴看了一眼赵起,说,“押铺,稍等,且由我来开锁。”
话说着,他当下上前,迅速取出一块磨的很细的铁针,抓着锁头,在锁眼里捅了半天。
随后,就听啪嗒一声,这锁便打开了。
赵起看了一眼他,说,“破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技艺。”
林破奴尴尬一笑,说,“不瞒你说,在恤养司的时候,我跟别人学的。”
赵起没再说话,推开门,迅速进去了。
进去后,立刻就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熏的有些头晕。
殓房之中异常的黑暗,同时透着一股彻骨的阴森之气。和外面的明亮相比,简直形成天壤之别。
赵起一手掩鼻,一手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火光。
很快,整个殓房就被照亮了一片区域。
此时,两人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殓床上,放着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已经完全焦黑,根本无法辨认了。
若非是他们的殓床边特意标注有身份信息,恐怕一时间也不好辨认他们的身份。
赵起走到了王三郎的殓床边,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尸体。
随后,他更是毫不避讳的凑近跟前,一手在他身上摸索检查起来。
林破奴见状,不由的紧锁着眉头,不安的说,“押铺,你怎么还碰他,万一……”
赵起却不以为然,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尸首五尺八寸,身材健硕。而且身上有多处伤痕,判断为刀剑弓矢所伤。综上所述,王三郎曾从军。”
林破奴一脸敬佩,“押铺,这你都能看的出来。”
赵起扒拉着尸首烧焦的皮肉,说“其实这也很好辨认,受伤之人的皮肤,会结成伤疤。这样的伤疤,焚烧毁坏的速度,要比正常的皮肤慢一些。你若是上过战场,必然会清楚这些。”
“押铺,你一定是上过战场的人了。我一直很好奇,巡检使大人曾说你是捧日军……”
“破奴,别乱问,干正事。”赵起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是,押铺。”虽然说很好奇,可林破奴眼见赵起三缄其口,也只要控制住了自己强烈的好奇。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虽然说,这声音非常低微,但赵起马上就察觉到了。
他J惕的看了一眼林破奴,小声叫道,“不好,有人来了,快躲到殓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