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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逃离沼泽(10)

江禾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门缝,背后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有事?”

她鼻音厚重,嗓音还有些沙哑,似乎是哭过。

裴政顿了几秒,压下声线,说:“张姨让我喊你下楼吃饭。”

“不吃。”

江禾声线轻飘飘的,说着就要重新关上门。

可一只脚,忽然抵了过去,门没有关拢。

“还有事?”江禾隐在黑暗中,问。

故意撩拨的是她,叱骂自己多管闲事的也是她。可现在心绪难平,不自觉去在意的却是自己。

裴政看着被走廊余光勾勒的半张侧脸,无奈地轻笑出声。

裴政,你真是贱得慌!

“你笑什么?”江禾眉头微蹙,问。

裴政收回脚,顿了顿,说:“下去吃饭吧,别让张姨担心。”

语毕,不等她回话,他径自提步而去。

江禾愣在暗影里,鼻尖莫名泛酸起来。

就连是相识几天的陌生人,也会担心自己,何况自己的母亲?

这是江禾头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她是在一板一眼的教育中长大的。

回家要洗手;不能随便交朋友;不能挑食,也不能去夹放在别人面前的菜;想要什么东西,需要用成绩分数去换;家庭大聚会时,就算全部人都在贬低自己、抬高表姐,她也得陪着笑脸,不能有一丝情绪外露。

高中时期的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逼死了。

可她从小一身名牌,不愁吃穿;父母换着给她补习功课,每一次考试的复盘,他们从不缺席;她要创业,父母拿出几乎所有的家底全部交给她。

他们,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帮她奋斗出一个像样的未来。

而她,却将这些,当做是压抑教育。

所以,在高考毕业的那一刻,她决定放飞自我。

ZY执意与父母相悖;学会了抽烟;执意为爱奋不顾身。

她将这些,当做是自己对人生的反抗,对生命的赞歌。她将父母的担心与念叨,当成了限制她高飞的紧箍咒。

在某一瞬间,江禾恨极了自己。

不知满足,也不知恩图报!

她总觉得自己快三十了,是个能负担一切结果的大人,可实际上,在父母眼里,她永远是让他们操心的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与他们想要的模样,有所出入。

江禾将自己收拾干净,下了楼。

张姨、高叔和裴政,正在堂屋里吃饭。

“明天刘婶家婆肖老太八十大寿,她家姑娘回来了,你去见见,顺便去帮帮忙。”是高叔的声音。

张姨说:“你一个老头子,掺和小伙子的婚事做什么!我看江小姐就比肖恋好!”

“你知道什么!江小姐跟我们是一路人?她那张脸就写着城里娃!怎么可能会陪阿政留我们村?难道你想让阿政去城市?木厂不要了?”

高叔虽压着声音,但吼就是吼,偌大的堂屋响起回声。

“我跟她没关系。”裴政沉声说着,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你看你!”张姨猛地拍了高叔一掌,嘴里骂骂咧咧的。

忽而,余光瞥见了什么,她侧目去看,只见江禾站在楼梯间,一动不动。

“小江!你什么时候来的!”张姨心慌得不行,讪笑着站了起来。

江禾扯出笑容上前,拍了拍张姨的肩后,在饭桌一角坐下,“刚刚。”

几人陷入寂静,裴政不动声色。

张姨坐下后,疯狂对高叔使眼色,面色通红。

江禾端起碗,故作无事地问:“阿政要去相亲啊?”

“是。”高叔说,“小江你别怪我多嘴,阿政老大不小了,没时间再继续玩了。”

“嗯。”江禾夹了一口白米饭,“挺好的。”

她将米饭吞下,看了裴政一眼,笑得坦然,说:“祝你成功。”

语毕,几人再未接话。

吃了一会儿后,江禾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端起桌上茶杯,“这几天麻烦各位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在这里以茶代酒,向各位道个谢。”

“要回去?”张姨声线提高,有些焦急,“小江,你别在意,你高叔嘴巴没个把门儿的,他刚刚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不是,与高叔无关。”江禾笑着,“是我家里出了点事,得回去处理。”

“这样啊……”张姨有些犹豫,有些不相信。

“嗯。”

“那你家里的事着急吗?我看你每天背着摄像机到处跑,是不是在拍什么?明天肖家寿宴,你如果想拍一下的话,再留两天吧?”

语毕,看她没什么反应,张姨伸腿,在桌下踢了裴政一脚。

“明天我要去帮厨,你过去的话,直接找阿政就行!”

江禾还是没有回话。

桌下,裴政的脚惨遭D手,被踩了好几个鞋印。无奈,他抬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张姨的提议也不是不行。

这次过来,除了在车站拍裴政的那几张照片,几乎没有一条素材是让自己格外满意的。

要是能拍出完整的农村风俗文化,也算不虚此行。

而且,她需要时间打腹稿,在这里想清楚。回去之后,才能知道要怎么跟佟玲道歉,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江禾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再麻烦张姨两天了。”

“这是什么话!咱姨俩不用这么客气!”张姨笑眯眯地端着杯子与江禾碰了碰,心里莫名地松了好长一口气。

吃完饭,江禾站在前坪抽烟。

她抬头望天,看着漫天星辰,心里蓦地静了下来。

‘呲’——

打火机的声音。

江禾回头,看见裴政低头点烟。

橘红色的光点一明一暗,将他的眉眼照得更加深邃。

“为什么忽然回去?”裴政问,走了过来。

江禾收回视线,心情莫名好了些,调笑道:“舍不得?”

裴政的眉头微微下沉。

“现在也还来得及。”江禾勾起一边唇角,慢悠悠地呼出一口白烟。

她是指关于那句一夜.情的话。

明明她现在没有半点兴致,可就是想逗逗他。

裴政没有接话。

沉默了大约半根烟的时间,裴政忽然低沉开口:“今天上午是我多嘴,我向你道歉。”

江禾倒没想到他会主动道歉,她有些怔愣地侧目看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她追问道。

“我不了解事情全貌,就随意插嘴。”他顿了顿,嗓音微哑,“或许,你有其他的苦衷。”

他说得认真,刹那,强压下去的委屈又一涌而上,让她喉咙发紧。

她轻咳嗽了两声,轻笑起来,装作轻松。

见她偏过头,裴政以为她是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于是转了身,准备回家。

可刚走了两步,她颤抖的声音,就淡淡地传了过来。

“是我要说对不起。”

“我不该把火发你身上,说话难听。”她将声线提高了些,开玩笑一样的语气,“你别介意啊!”

裴政听出她的哽咽,“嗯”了一声,“我没怪你。”

脚步渐渐远去。

江禾咬紧唇肉,直至嘴里出现一丝铁锈味。

她抬头望着漫天星辰,深呼吸着,将泪光生生吞了回去。她笑了起来,“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次日一大早。

街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有路边的行人和车流声,都从那扇深蓝色窗户外冲进了江禾的耳膜。

她忽然想起今天还有正事要做,赶紧起床。

等她洗漱完毕,冲到刘婶家附近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呜泱的人群。他们每个都喜笑颜开地,互相打着招呼。

只有江禾站在门口愣住脚步,眼神放空。

“想什么?”

裴政不知何时过来的。

他远远地从堂屋里过来,直到在她眼前站定,也没见她想要进屋。

经过昨天的互相道歉,二人的关系似乎已经破冰。

再见到,江禾甚至觉得他亲切不少。

她回过神,看见他,双眼立马泛出光泽,如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开口问:“我是不是也得去买爆竹?还是要买礼物?”

裴政愣了半秒,低笑出声,“你刚刚一直不进门,是在想这个?”

“嗯。”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政乐了,但只是抿了抿唇,压下笑意,说:“十字路口有家超市,你可以去买挂爆竹,再买个红包。”

“是直接给红包么?”江禾问着,忽然想到什么,“可是我没拿现金……卡也没带!”

“我回去拿卡,哪里有银行?”脑海快速想出补救办法,她将刚端出来的摄像机放入包内,转身就要往回走。

裴政将她拉住。

“没事。”

“啊?”江禾不解。

裴政朝十字路口昂了昂下巴,“我跟你一起去,我有现金。”

“哦,好。”江禾将包重新背在背后,掏出了手机,“要转你多少?”

“两百。”

“只要两百么?”江禾问。

“你跟她又没人情来往,只是来吃顿席,其实两百也不需要。”裴政解释着,带着她往超市走。

“还是要的。”江禾喃喃。

裴政侧目看她,没有回话。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在她的发丝上渡了一层金光,光影中,似乎还能看见她粉白脸上的细软绒毛。

“对了,我没加你***。”江禾翻了半天手机,终于反应过来,停下脚步看他。

裴政掏出手机,将二维码翻出来给她扫。

‘滴’的一声,江禾成功将裴政加入好友。

收回手机时,裴政分明看见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到了超市,选了一挂爆竹和一封红包。

结完账,提着要走时,裴政拿出手机,又扫了付款码,对老板说:“红姐,帮我换两百现金。”

超市老板很快将崭新的红票子给他。

裴政接过,又拿走江禾手上的红包,将现金塞了进去。

“原来你没现金啊?”江禾面色微惊。

裴政淡定自若地接过装着爆竹的塑料袋,一言不发地走出超市。

江禾忙地跟上,眉眼狡黠,“阿政,你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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