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上蜿蜒的盘山公路，途径大片草原、湖泊和森林，触目所及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暮色四合，天压得越来越低。路过刻着“欢喜镇”的村牌石后，开始有零星的建筑物进入视野。

欢喜镇依山傍水，是当地绿色生态环境保存十分完好的村镇，植被覆盖率非常高。

孟望舒没让外婆来村口接自己，打开车窗把车速降下来，仔细地跟着导航提示在小路间穿梭。路上有牵着牛羊的村民经过，不知道是她开的车太张扬，又挂着外地车牌，还是她的装扮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从进村开始就自带焦点，但凡路过的村民都要多看上两眼，看完还要跟同行的人说点什么。孟望舒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刚摘下的墨镜又戴了回去。

村镇无名小路又多又绕，孟望舒跟着导航走错了不少路，不得已向路过的村民求助，好在第一次开口就遇到一个热心******，直接带她到了外婆家门口。

孟望舒谢过******，目送对方离开后，打量眼前远称不上熟悉的老房子，试图唤醒脑海深处久远的记忆。

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七岁？八岁？孟望舒有点记不清了。当时父母刚离婚，家庭环境糟糕得一塌糊涂，两人生活工作都有一堆琐事要处理，无暇顾及她，她只能被送到外婆身边过暑假。假期结束前夕，外婆和她一起回到城市的家，开始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这一照顾就是十来年。一直到她成年，高中毕业，外婆才得以脱身，给自己暂停的生活按下继续键。

前些年外婆体贴她学业繁忙，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城短暂住上一些时日，免于她记挂。她开始工作后经常全国各地飞，没有固定落脚地，外婆回城的次数骤减。孟望舒几次想回来看她，但都被各种各样的事由拦截，不了了之。

细数起来她跟外婆居然一年多没见了。

这么想着，委屈和懊恼同时涌上来，激得她眼睛发酸。她吸吸鼻子，扬声朝院里喊：“外婆！”

“欸，这儿呢，”外婆的声音由远及近，“岁岁回来啦？”

孟望舒拖着行李箱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抱住外婆，“是呀，岁岁回来了。”

外婆轻抚她的背，起身仔细地上下打量她。孟望舒配合着转了一圈，大方把自己展示给外婆。

外婆抬手在她下巴附近比划了几下，“怎么好像长高了不少？我记得上回我还能够到你这里呢。”

“长没长高不知道，反正肯定是瘦了。”孟望舒换到前边，面对着外婆倒退走，装模作样卖惨，“您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可忙了，每天平均就睡四个小时，吃一顿饭，还是不健康的那种。新闻上不总报道么，外卖都是用地沟油做的，或者是那种预制品，添加剂特别多，提前几个月做出来，卖的时候就拿微波炉转几分钟。那些饭菜能有什么营养呀。要么就是卫生不过关的小作坊，还有在厕所做的！反正我净吃这些垃圾食品了。哦，对了，我还总被朋友拉去喝大酒，一喝就通宵，有时候还要喝好几场，熬夜都熬成家常便饭了。您看我这黑眼圈，是不是快掉地上了。”

“哎，你晃得我头都晕了。”外婆拉着她到院里的桌子前坐下，“我二十几岁还有过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的经历呢，闹饥荒的时候连树皮都吃过。年轻人该吃苦奋斗的年纪可不能贪图安逸。”

孟望舒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应，只好继续加码：“上个月我去参加了一场葬礼，是我一个同行朋友的。年纪轻轻就过劳死，太让人惋惜了。”

“老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呀，不要对没有发生的事情过度期待，也不要对没有发生的事情过度焦虑，活在当下就好。”外婆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孟望舒手边，“话这么密，渴了吧，不急，先喝完再接着说。”

孟望舒捞过杯子一口把茶干了，开门见山说：“反正我这次来就是带你回去跟我一起住的，我不管，你不跟我走我就赖你这了，吃你的喝你的，还花你的退休金，买个镜头好几万的那种。”

“那敢情好，我正愁退休金没地儿花呢，多你一张嘴吃饭还能把我吃穷了？但是话说前面，我做饭你洗碗，这是雷打不动的铁律。”外婆边说边起身，往厨房方向去，“开饭了，啃老的那个，过来端菜。”

这顿时隔一年的祖孙团聚饭絮絮叨叨吃完已经是夜里十点钟。

孟望舒和外婆一起把桌子收完，想起照片的事情，从手机里翻出一张上次一家三口团聚时自拍的合照，拿给外婆看，“来吧，看图识人。”

外婆找来花镜戴好，在电灯下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这张合照，“中间这个头发长长皮肤白白的是我大外孙女，左边这个短头发戴眼镜的是我女儿，右边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是我自己。我看一眼就都想起来了。”

外婆恋恋不舍地盯着这张合照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机还给孟望舒，摸摸孟望舒的头发，看着她说：“我外孙女是个大漂亮。”

孟望舒两手捧起外婆的脸颊，认真地说：“我外婆是个老漂亮。”

外婆嗔她一眼，却没忍住跟她一起笑出来。

陪外婆又看了几张照片，孟望舒哈欠连天回到房间，冲个凉让自己醒神，打开笔记本开始修下午拍的那张片子。定调，调整画面层次，塑造主体结构，渲染氛围，做完减法再做加法，不厌其烦地调调改改，一个小细节都力求完美，卡着截止时间的最后十分钟提交了成片。

孟望舒盯着成片里的人像出神，听到心里有个声音感慨：“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

从前她总听同行朋友跟她这么感慨：给你看看我新拍的某某某，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

孟望舒这时候一贯都要嗤之以鼻，什么骨相啊，敢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一张脸。

现在她对着这张成片，终于理解她的朋友们了，个人有个人的审美，而她之前口出狂言，目光短浅。

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

孟望舒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伸个懒腰，从手机里翻出一堆礼服的照片，统统发给陈知琳。

孟望舒：【快帮我选一套，急急急！】

陈知琳：【？】

孟望舒：【月底的BEST颁奖典礼要穿的，不合身还要改尺寸，时间很赶！】

陈知琳：【宝贝儿，等一下，你已经淡泊名利了不是吗？】

孟望舒：【去他的淡泊名利，我觉得我这次能拿金奖。八年了，我孟望舒回来了，属于我的一切，这次我统统都要抢回来！】

陈知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神经病我好喜欢。】

孟望舒抱着手机把自己扔到床上，满脑子天马行空的画面乱飞，在床上兴奋地滚来滚去，好像第二天就要上台领奖一样。

在床上滚了两圈，孟望舒依稀闻到一阵烧烤的香气。她爬起来打开窗，扒着窗口用力嗅了嗅，“好香啊。”

孟望舒捞起手机，习惯性点进一个常用的外卖App，刷新了一下页面，发现自己所处位置不在外卖可派送区域。

她气鼓鼓地躺倒在床上蹬腿，“小烧烤配啤酒，馋死我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