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传闻中的他
张嘻嘻见车缓速停下,大喜,加速冲了上去。
后座男人,宛如一尊佛般坐在那里,和车外满脸通红头发里还插着西瓜藤枝的张嘻嘻形成鲜明对比。
她顾不了那么多,双手扒着车框,激动输出:“贺今,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当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每次看社会新闻有无名男尸我都担心是你!”
这话听着越来越离谱,宋智辛不得不回头打断她:“女士,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我们言极言总,不是你说的什么贺今。”
“言极?”张嘻嘻愣了一下。
十年没见,骨骼会生长皮相会变化,但她只要一眼就能确认眼前这个人是贺今无疑。
她不信:“你是不是遭遇什么车祸把脑袋撞坏了?咱俩是流苏街一块长大的,从小出生入死、寒窗苦读,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能忘记?是我啊,贺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言极不答,反问:“比起对我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你不该先对它说些什么吗?”
张嘻嘻顺着言极的目光转头,前车盖被十几个西瓜砸过,扑上一层难看的尘土污渍。这确实是因为她的失误造成的,她问宋智辛借了块抹布奋力擦车,悄然打量着言极。
那略显狭长的眉眼,不开心时微微挑起右边眉头的标志性动作,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所有面部细节,这人要不是贺今,她当场销毁自己的律师证。
宋智辛人倒是不错,见张嘻嘻如此用心擦车,也拿了块抹布和她一起擦,两人闲聊了起来。张嘻嘻趁机向宋智辛套话,问他言极以前有没有改过名字。宋智辛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这位师兄,从那时起,言极就是这个名字了。宋智辛毕业后以助理的身份跟在言极身边,他们有师兄弟的关系,又有传帮带的师徒情谊,关系不同于一般的职场上下级。
张嘻嘻察言观色,从宋智辛的口吻里听出他和言极的关系不浅,这下更态度热情地攀谈聊天。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融洽,言极在后面咳嗽一声,宋智辛才后知后觉,闭上嘴,不再卖言极情报。
贺今……言极……
言极这名字,倒也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张嘻嘻擦好车,把车盖车窗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发现一道刮痕,她热情地说:“这儿刮花了,要不我加你***吧,回头修好了,账单发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以老板的个性,若是对人厌烦了,早就径直了当拒绝驱赶,张嘻嘻在这擦了这么久的车,言极在后面挺尸装死,两人说不定真有点什么。
宋智辛挺有眼力价地掏出手机。
张嘻嘻加了宋智辛***,见他昵称写的是“耀极-宋智辛”,恍然大悟:“你们是耀极的?”
“你知道我们公司?”
“那当然,我是主做知识产权业务的律师。”
耀极是专门收购和代理境内外各类知识产权的公司,在业界很有名气。张嘻嘻所在的团队和耀极有业务往来,还是他们的常法。只不过耀极经常抛头露面的创始人叫做高耀,和她老板老阔是狐朋狗友。
张嘻嘻总算记起为什么言极这个名字如此耳熟,他是公司的另一位创始人,只不过此人十分低调,从不露脸,也没什么公开照片。但业界的人也都清楚,高耀出钱投资和喝酒谈客户,业务上的事,都是言极在做。
别人闲聊时,她零星听过耀极的八卦,却全然没曾想过,这位传说中的言极,竟然就是她寻寻觅觅许久的贺今,他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那贺……言总来这边,也是见客户?”
张嘻嘻倒也很快适应了这个名字,这男人一副不想与她相认的架势,既如此,她也只好换个迂回战术。
“算是吧,我司的产权部最近想代理部分植物新品种权,在做田间调查。”
张嘻嘻之前就听说过,言极身在领导层,但不只是宏观管理的事儿,连细枝末节的实操也是亲自把关过问的。坊间传言,言极其实并不是真实的人类,而是人形机器人,他的大脑精密到可以记住经手项目的所有细节,在他手下干活的人经常压力大到秃顶。毕竟,在向老板汇报工作时,被问到大脑空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宋智辛解释着:“我们今天探访的这个品种权目前遇到一些纠纷,想跟培育人沟通一下。”他突然顿悟了,“你不会就是……”
“冬日惊喜269号。”张嘻嘻说出了品种的名称,“这个案子是我代理的。”
她没有详细展开说明,案件正在办理期间,她拿不准言极一方是否也牵扯到案件中。
幸好宋智辛也有自知之明,没再多问。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别的,张嘻嘻试图对言极发问,回答的却总是宋智辛。言极自始至终稳稳坐在后座,抱着肩闭着眼,一副就算天崩地裂动一下算他输的样子。
他小时候明明挺健谈的啊,长大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张嘻嘻压低声音问宋智辛:“你们言总对谁都这么冷漠?”
“他不是冷漠,最近项目连轴转,实在是太忙了,抽空能休息就多休息一会儿。”
她对言极拼命十三郎式的工作状态有所耳闻,耀极从当初共享办公区里的小小创业团队做到如今的头部公司,其中耗费的心血精力可想而知。
这些年,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却没想到,她辗转打听寻找的人,竟一直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望着言极那无比熟悉却满是疲态的面容,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怅然感。她近乎直觉的明白,这十年间无情的风雨催折,已经让言极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思绪不断闪回到过去。
记忆中的阳光还是那样明媚,清晨的流苏街行人漫步,少女时代的她提着豆浆油条走在繁积如锦的流苏树下,正是春夏相交,流苏树满冠银雪,白花团簇。
她悄悄走到隔壁的窗下,猛地跳起来“哇”了一声。正在窗边洗脸的少年见怪不怪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水珠。他眨眨眼,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起来。
张嘻嘻手搭在窗边:“贺今,奶奶在家吗?”
“已经出早摊了。”
“那你来我家吃早饭呗,我买了你的那一份!报考的学校你想好了吗?”
“就报远大吧,离家近。”
“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远大的分好高,我就算是现在转艺考也考不上啊!可我大学也想跟你同校怎么办?”
“就报你想上的大学、想考的专业,假期总能见到的。”
“嘁,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一开始就把人生道路规划得明明白白,我就想当条咸鱼,总有那种专业吧,读了之后可以心安理得当一条咸鱼。”
“那你可以报考食品营养与健康专业,至少有机会见到一条条咸鱼。”
“虽然我知道你在此处使用了反讽手法,但别说,还有些许道理……”
往日的插科打诨犹在耳边,当时的他在她眼中就是全世界最阳光开朗又坚忍不拔的男孩,时光啊,怎么就把一个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张嘻嘻盯着他的脸,少了少年时代的圆润,多了阅历人间的锋棱,她以前读到“秀拔天骨”,总是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模样,看到眼前的他便突然明白了。言极的眉峰压得很低,眼神自带凌厉杀气,眼眸里沉积着的是一眼望不穿的深黑,这就是现在的他,仅用一个眼神就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为工作缘故,她见过不少各个行业的领军人物,他们有的谦逊,有的自傲,有的凛冽,但唯有言极给她难以描述的状态。就像是一株她亲手栽培眼看着长大的小树,她清晰记得它身上的沟壑脉络,突然有一天,树被人连根挖走了,多年后她在路上碰到它,它变成一棵知名观光树,身上满是这些年来游客们到此一游时用刀剜下的刻痕。
在她灼热直白的目光下,言极终是无法忽略,他眸光微转,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互相注视的目光所笼罩的区域中,正有上百种复杂的情绪流淌碰撞着。
她愈发确信地看着他,他也没有挪开目光。正是这一如既往地无比信任着彼此的目光。
张嘻嘻的自信在此刻抵达了巅峰,她笃定地说:“终于记起我了吧?别装了,你怎么可能忘记!”
言极的唇动了动,他的声音趟过夏日滚烫的空气,落到她的耳朵里。
“再看收钱。”
坊间还有传言,耀极的言极是一位只和金钱交朋友的绝情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