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兄弟重逢
陈惊鸿连哄带骗,崔阳半推半就,夫妻二人就这样转身进了院子。
杨永仁躲在角落里,隔着很远,听到了关门上锁的声音。
左思右想后,杨永仁还是改日再去拜访自己的这位好兄弟为妙,现在人家夫妻俩刚刚结束了吵架,如果贸贸然出现,很难不被陈惊鸿怀疑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对方说不定会觉得很没面子。
次日上午,杨永仁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得知陈惊鸿每天白日都会呆在自己酒楼门前卖菜,由于酒楼生意不太好,连做菜的厨子都没有,对付一些零零散散的顾客,陈惊鸿自己就办了。
陈惊鸿每天黄昏前后才会回家,到了后半夜又会出门去城郊菜市场进货。
趁着陈惊鸿不在家的空档,杨永仁去店铺里采购了绸缎,布匹,鸡蛋,还有给嫂夫人和孩子佩戴的金银珠宝等首饰,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了陈惊鸿家里。
杨永仁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兄弟义薄云天,又很爱面子,若是贸贸然让他收下这一马车的贵重物品,只怕说破天他都不会收,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
倒不如先斩后奏,直接把这一马车的物品送给嫂夫人,让嫂夫人接收,到时候陈惊鸿回到家里,看到媳妇孩子都乐呵呵,喜洋洋,也自然就不好意思再让他统统拿回去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嫂夫人果然很上道,喜笑颜开把杨永仁请进了家门。
车夫把所有的贵重物品搬到屋子里后,杨永仁便吩咐车夫下去,而后,杨永仁打开第一个二尺见方的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鸡蛋。
“嫂夫人这两年给我大哥生了一对儿女,不容易啊,这些鸡蛋,嫂夫人就留着补补身子吧!”
“二叔不用这么客气啦……”崔阳笑得很难看。
起初杨永仁介绍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陈惊鸿是八拜之交的时候,崔阳就想起了在她刚和陈惊鸿订婚前,曾听媒婆说过,当年义军入城,陈惊鸿曾经为了报答开封杨老太公的一饭之恩,只身犯险,虎口拔牙,龙头锯角,用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把杨老太公之子从义军手里救了出来。
没想到,当年丈夫豁出性命救出来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穿着体面,贵气逼人的富家公子。而后,崔阳又见这杨永仁的马车满载而来,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便更加喜笑颜开。
可谁知道,最大的那口箱子,里面竟然装得是鸡蛋……
杨永仁发觉了嫂夫人的不悦,却不以为意,弯腰打开了第二口和第三口皆是两尺长,一尺宽的箱子。
“嫂夫人,这是上好的蜀锦和布匹,大哥最近生意不景气,嫂夫人跟着我大哥受苦了。”
紧接着,杨永仁打开了第四口,第五口,第六口小箱子。
“嫂夫人,这是银鎏金花卉纹发钗。”
“嫂夫人,这是一对银缠臂钏。”
“嫂夫人,这是两副龙首连珠银镯,剑哥儿和珠姐儿一人一副。”
“嫂夫人,这是一对银质金缕百事吉结子,可驱邪,保平安。”
“嫂夫人,这是六锭金元宝,八锭银元宝,送给我大哥做生意周转用的……”
崔阳看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到底是从京都过来的大商人,送的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这财富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杨永仁叹道:“嫂夫人,不知道我大哥当年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当年从义军手里救了我,可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忘恩负义,没能及时出现?”
“没有啊……”崔阳满腹狐疑,“二叔你这么仗义疏财,怎么会忘恩负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误会,是我亏欠大哥,”杨永仁摆了摆手,“我现在是真没脸见我大哥,嫂夫人,就此告辞吧!”
言毕,杨永仁转身向外走去。
崔阳急忙上前,扯住了杨永仁的胳膊,杨永仁心中一惊,但见崔阳又上前一步,几乎把整个身子贴过来。
“二叔啊,你不能走,你大哥这些年经常念叨你,说以后你们兄弟重逢,他一定会给你做最拿手的饭菜,现在地窖里还珍藏着两大坛子泸州老窖,就等你来呢!”
假的……嫂夫人在说谎……
杨永仁半生经商,阅人无数,就嫂夫人这种人几斤几两,他还能做到心中有数。
正要开口拒绝,不料嫂夫人又凑近些,杨永仁察觉到一阵温热软糯袭来,他不经意间看向嫂夫人那张桃腮杏脸,好一副水性杨花荡妇相!
“嫂夫人,你别这么客气,我还是改日拜访!”
“不行,二叔不能走!”
“嫂夫人,你这……我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嘛!”
崔阳一听,就知道这位二叔是顾忌到男女授受不亲,又不好直接挑明,驳她面子,才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位金主二叔果然很有意思。但见二叔涨红了脸,不由得心中暗道,看来自己还是有几分姿色,二叔他心乱了!
“哈哈哈……”崔阳两只芊芊玉手松开了杨永仁,笑得花枝乱颤。
“嫂夫人告辞!”
杨永仁慌忙出了屋门口,向着院门这边走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惊鸿。
四目相视,竟无言以对。
“大哥……我……”
“二弟,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能看到你平安无事,就算是告慰杨老太公的在天之灵了!”
杨永仁鼻头一酸,滚落下两滴热泪。
陈惊鸿双手搭在了杨永仁肩膀上,兄弟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
额头已把光阴记,万语千言不忍谈。
夜里,兄弟二人喝的酩酊大醉,崔阳本想照顾一下二人,打开门后,只闻得酒臭扑鼻,又见满屋子狼藉,简直不忍直视,急忙关上了门,爱咋滴咋滴吧!
隔日,杨永仁欲拜别陈惊鸿,回开封去,此次益州一行,得知好友无事,也就了却了他最大的心愿。
可陈惊鸿并不想让他走,执意劝他多留几日,反正现在酒楼生意也不行,兄弟俩还不趁着益州萧条萎靡这段时间,去四处游山玩水,闲逛一番。
——CD好,蚕市任傲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
诗人张仲舒这首诗中的“蚕市”,指的是CD城东大慈寺附近的“十二月市”中的三月集市。
自从盛唐以来,CD的大商人们,每年每月都会在CD大慈寺一带举办商品展览。
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YAO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CD十二市的繁荣,不禁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大商人来此遍寻商机,甚至海外的商人和使节也会慕名而来。
如今正值阳春三月,蚕丝市场正是供需两旺的季节,然而杨永仁与陈惊鸿走在人烟凋敝的大街上,却只见集市两旁店铺冷清,门可罗雀。
“今年的蚕市怎会如此荒凉?”杨永仁忍不住问道。
“何止今年,去年也是这样啊!”陈惊鸿叹息了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交子铺闹的,唉……老弟你有所不知,自从义军被朝廷平叛后,益州的商业也跟着好转起来,只是商业稍有起色后,交子铺也就跟着多了许多,这些新开张的交子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很多商家都是空手套白狼,导致有的顾客第一天存钱,第二天再去取钱时,那些无良老板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一来二去,只要百姓听到一点儿不好的风声,就会跑到交子铺兑现钱币,铁币一旦流通到市场,又会因为携带不方便,导致人们减少交易,时间久了,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讲到这里,杨永仁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说:“我刚来益州时,曾见到提刑司的捕头们,在一家交子铺门前处理百姓纠纷,想必那案子也是因为顾客用楮币兑现不了铁币,双方才大打出手吧!”
陈惊鸿叹道:“如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不足为奇,县衙管都管不过来,就只能往提刑司那边推。”
“稀奇的是,你猜我见到的那提刑司捕头是谁?”
“谁?不,你先别急着回答,让我想想,你让我猜,我必认识此人,难道是当年的义军首领……叶铁恨?”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叶铁恨被朝廷招安了啊?”
“嗯,我知道。”
杨永仁好奇道:“那叶铁恨为官怎样?有没有鱼肉百姓?”
“这个倒是没有,”陈惊鸿话锋一转,“不过他好像对富人有那么点儿仇视心理,这些年凡是经他手办过的案子,但凡牵扯到富人与穷人的纷争,据说最后吃亏的都是富人。”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杨永仁若有所思。
陈惊鸿问:“怎样的人?”
杨永仁苦笑,“当初益州农民起义,喊出的口号,不正是均贫富嘛!这叶铁恨的骨子里,是个对富人有所仇视的人。”
“哈哈哈……”陈惊鸿笑道,“这天下有勤快的人,有好吃懒做的人,有聪明人,也有蠢人,古人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怎么可能‘均贫富’?”
“对了大哥,”杨永仁似乎想到了什么,“现在益州如此不景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陈惊鸿顿了顿,“把酒楼卖了,重新开办交子铺。”
“大哥你还要开?”杨永仁叹道,“城门失火,也会殃及池鱼,如今交子铺鱼龙混杂,百姓能不用就不用,你若是没有生意可做,前期投进去的钱,可就打了水漂。”
“不会……”陈惊鸿微眯起了眼睛,“我相信,大概用不了多久,朝廷就要出手整顿交子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