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悼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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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是她哥哥

停尸房内,寒气逼人。

秦琛站在金属柜子前,双目空洞,仿佛冰天雪地里的一尊雕塑。

被抽出来的那个长条格里,躺着他最熟悉的人。然而此刻的缄默无声,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很远。

“节哀。”

武镇东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默默退了出去。

秦琛表情痛不欲生,眼泪已经涌到了边缘,可在即将决堤的那一刻,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他在冷冻柜前驻足很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但愣是没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撕心裂肺是真的,但相比于痛苦,他心中更多的是迷茫和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明自己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明明差一点就可以等到妹妹的,明明她还那么年轻……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憧憬,在此情此景之下轰然崩塌。同时陷落的,还有他此后未知的人生。

北方七月天的说变就变,早晨还有太阳,过午的时候却下起了雨。

秦琛失魂落魄地从J局走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驶上高架,周遭辽阔,天地灰蒙蒙一片。

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车窗,密集的嘈杂声中,他面色铁青,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武镇东说过的话。

秦琳琳的确切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天前的夜里。

调查显示她参加完一场聚会之后独自归家,身上的淤青不像是钝器击打造成的,反倒是像醉酒之后摔的。

关于她的死因,可能性最大的推测就是失足坠河,加上那两天雨大,尸体被从上游冲到了下游。

而秦琳琳的手机则不知掉落在了哪段水域,终究是没能打捞上来。

至此秦琛也终于理解了拨号“不在服务区”的原因,原来那条架在兄妹之间的沟通纽带,早就在某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沉入了泥沙当中。

当然,秦琳琳的死并不排除他杀。

但J方从她身上并未发现有效的证物,只找到一枚被她死死攥在手心的胸针。

这枚胸针是她所在传媒公司用于奖励在公会赛中胜出的优秀女主播的,暂时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意义。

难道妹妹真的死于意外?

秦琛的思绪仿佛飘到了那片幽深的水域,被涌起的水花卷入逐渐扩大的漩涡中。

但很快,出租车司机手台里那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又把他拉了出来。

“听说了吗,秦琳琳那个小贱人死了!善恶到头终有报,真是大快人心!”

“这种人就该死!把一个对她掏心掏肺的小伙子逼得自杀,还满不在乎地指责人家性格极端,情绪不稳定,啧啧……”

“我看外网上好多人都想买她的命,该不会真是被人灭口的吧?”

“这谁知道呢,这种事还是别乱说的好,反正人已经死了,也算是给‘北冰熊’陪葬了!”

两个人隔着频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司机无意间瞄到后视镜,发现秦琛正用锋利地目光盯着他。那眼神如同一把刀直指后心,让他不由得脊背发凉。

“哥们儿,看新闻了吗?这事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

司机试图用话题缓和一下。

可秦琛随口脱口而出的话,却让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就是那个小贱人的亲哥。哦对了,我今天刚从JY里放出来。”

他一边说着,还用手摸了摸头顶刚长出来的硬发茬。

司机被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色窘迫,连连道歉,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对……对不起,我也是听网上说的!这件事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再也不乱讲了!这趟车费我不收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好好开你的车,手别哆嗦!”

秦琛固然生气,但他深知司机并非罪魁祸首。关于妹妹感情的事,他略有耳闻,却没想到竟然发酵成这个样子。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传言,试图用网暴逼死秦琳琳。

究竟是什么人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恶意呢?

秦琛没有跟司机追究什么,到地儿下车。不仅废话没有,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司机如获大赦,擦了擦脑门子上的冷汗,一脚地板油飞速逃走。

小区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老旧斑驳。

电梯里的广告海报被熊孩子撕的缺边少角,轿厢因为电梯井了泡水而锈迹斑斑,散发着一股铁锈味儿。

顶灯没了罩子,只有一块光秃秃的LED板,被维修工人用电工胶带草率地粘在天花板上,随着电梯上行,时不时地一闪一闪。

如此狼狈的设施,反倒让秦琛找到一丝久违的亲切感。

刚出电梯,他边翻找钥匙边往家走,忽然看到门口站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门上张贴着什么东西。

“哎!你们干什么呢!”秦琛突然喊出的一嗓子把两人吓了一激灵。

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神,他们意识到来者不善,于是赶紧丢掉手里的纸张和胶水,撒丫子逃走了。

纸张在门前翻飞,散落得到处都是,一地狼藉。

一双大脚踩在上面,站到了两人刚刚停留的位置。

秦琛抬头望去,只见门上已经被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声讨书”。

雪白的纸页上全都是诸如“捞女去死”、“骗人感情死全家”、“贱骨头”、“母狗”之类的字眼。

秦琛气得发抖,愤怒地将那些纸撕了下来,然而下面却是比这更加不堪入目的词汇。

他撕纸的动作越来越快,可当他把那些污言秽语全部抹掉之后,满是残留物的门板上渐渐呈现出一个巨大鲜红的字。

死。

那是被人用油漆书写上去的,醒目而又刺眼,仿佛早已预告了秦琳琳的下场。

秦琛失神了片刻,愤怒的情绪仿佛一瞬间被什么抽走了一样。

良久,他缓缓弯腰拾起了地上那些残破的纸张,开门回到屋内。

家里的陈设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桌上依然摆放着兄妹两个的合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小苍兰气息,那是妹妹最喜欢的香氛。

秦琛呆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下,眼前过电影似的闪过他和妹妹在这间屋子里相处的林林总总。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万籁俱寂。

眼前的画面沙化淡去,紧随其后的,一股比停尸房的寒气更沁人骨髓的冷清感忽然袭来。

秦琛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心头一揪,然后不受控制地放声哭了出来。

他把自己的脸埋入那些废纸当中,肩头随着哭声一颤一颤。

无论之前他再怎么强壮镇定,可痛苦抵达生理上的临界点时,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沙发上的人影蜷缩起来,仿佛一条在阴暗巷子里盖着废旧报纸,却依然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的野狗。

秦琛不是野狗,他就躺在自家的客厅里。

可他清楚的知道,曾经的那些温馨美好,已经不可逆转地破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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