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狱漆黑阴森，王平安害怕地双手交握，几乎是一步三停地往前走着。

宋玉在前面领路，走得大步流星，也不管她跟没跟上。

幽微烛光下，可见两侧的牢房中，有着一张张或面目可憎、或麻木不仁的脏脸，他们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又恶劣窜近吓她，享受于她发出短促惊恐的尖叫。

但更多的犯人，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在看一块可口肥美的肉。

王平安瑟缩着，从犯人密集的牢房走到空荡荡的区域，双腿都有些发酸了，才见宋玉停下。

宋玉背对着她，声音紧绷，“王小娘子可听过一个词？”

他微笑转身，恰好窗外有道闪电撕裂天际，印照得他整张脸都森白渗人，极是可怖：“父债女偿。”

王平安心里一咯噔，本能感受到了危机。

她下意识想跑，可旁边一股大力掼来，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摁着脖子，贴在冰冷湿润的木桶上。

桶内水花四溅，王平安毛骨悚然，不住挣扎：“叶叶打你！”

她本意是想说叶景淮不会放过他，宋玉却曲解了她的意思，反而嗤笑奚落：“你爷爷在外域放马呢，可没空管你这个小傻子。”

王甫有异于常人的长相，一向受人诟病。

很多人觉得他并非宋人，有外域血统，可也正是因为此，他独得官家圣宠的本事，也是真的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试想哪朝哪代，有过将外域人提拔至宰相的？

王平安委屈，气喊：“不是傻子。”

宋玉嘲讽：“不是傻子你话说不利索？”

他懒得再和她掰扯，手下一用力，就将王平安的脑袋摁入水中。

宋玉泄愤般的喊：“你爹威风啊，想封谁当提刑官，谁就能当！区区一个伺候人的仆从，也能骑在少卿大人头上，那他现在怎么不来救你？”

水声嗡嗡，让宋玉的声音也变得朦胧。

王平安脑中一阵钻心刺痛，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置身于冰冷的深潭之中，正在不断下沉。

四周极度的安静，除她之外再无人息，她享受着这份荒芜孤寂，在无尽的失重坠落中，生出了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终于可以死了。

……

“不可以！”王平安猛地一挣，竟生生挣出了水面，急促喘息。

窗外又是一道电火雷鸣，滂沱大雨终于落下。

狂风卷着雨丝飘摇入室，没一会儿就淋湿了铺地的稻草。

她浑身也是湿漉漉的，散乱的长发紧贴着惨白脸颊，双眸又红得滴血，宋玉被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将她重新摁回去，王平安在水里扑腾着，艰难挣扎，窒息的痛苦让她的胸腔剧烈跳动，肺腑鼓胀几欲爆炸，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挣开禁锢着她的那只手。

宋玉虽然惊怒，到底还是留了丝理智，估算着时间，在王平安承受不住时，放她出来短暂呼吸，然后又重新摁回水里。

反反复复的濒临窒息，让王平安挣扎的力度也开始变弱，他看着王平安徒劳的挣扎，莫名生出种凌驾于她之上的自信。

呵，就算她贵为丞相府的嫡女又如何？现在不还是任他为所欲为。

“我忍你……唔唔！”

隔壁的牢房中，冷不丁爆出一声怒喝，却又很快被盖住。

宋玉大惊，“什么人！”

他原本将王平安带到这边，就是看中附近空僻，动用私刑不会被发现，方才隐约听到点窸窣动静，也只当是老鼠流窜。

若真有人躲在这，岂不是亲眼见证了他欺虐王平安……

宋玉心中惊惧，下意识松了对王平安的桎梏，提起灯笼往前照去。

他并没发现，王平安软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烛光映照下，可见一胖一瘦两个狱卒，正拼命将一名红衣劲装的少年压在墙角，少年的嘴被捂得严实，脖间还套着厚重的木枷，浑身上下都被牛皮绳捆得严实，很难动弹。

那两个狱卒则是额间冒汗，冲着宋玉惶恐一笑。

胖狱卒干巴巴地赔着笑：“宋哥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瘦狱卒也点头哈腰的应和着，从红衣少年身上爬了起来。

红衣少年失了压锢，一个翻身仰躺在地，跟条缺水的鱼般拼命蹦跶，“我看到了！你仇视王甫，又不敢得罪他，就在这欺负他的傻女儿！”

他长发散乱，束发的红绳也歪向一侧，沾染不少草屑，凌乱碎发落在饱满额间，却更显飒爽意气。他的皮肤不似汴京郎君那般白秀，身形却强韧结实，说话间还能看到两颗尖尖的虎牙。

胖瘦狱卒怕得罪宋玉，赶忙表忠心，“没事，反正这小子也出不去，此事天知地知，绝不会外传。”

“一群怂蛋！”红衣少年激动怒骂：“上头的敢做不敢当，下头就当睁眼瞎！你有本事冲王甫使啊，对着个柔弱的小娘子上私刑……还是那种不会留下刑印的水刑……真是有够无耻！”

胖瘦狱卒暗暗叫苦，原先他们把这小子丢过来，也是因为他一直吱哇乱叫，影响其他犯人休息。

可谁能想到撞上这么一幕，真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

“闭嘴！”瘦狱卒生怕他激怒宋玉，连累他们，瘦狱卒凶神恶煞，“自身难保了还想替人出头，我看你的脑子也不清醒。”

红衣少年挑衅昂头：“你清醒，清醒着给人当狗，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

瘦狱卒勃然大怒，想要一把拽起红衣少年，却差点摔了，胖狱卒赶紧过去搭了把手，不禁暗骂：“这小子吃秤砣了？这么重！”

红衣少年洋洋得意：“傻了吧，这可是本少爷的家传绝技—千斤坠！就算你们再来十个人，也扛不动！”

宋玉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大步上前，一指点在红衣少年的胸腹气厥穴，此处是千斤坠的罩门，霎时就让他破了功，被胖瘦狱卒首尾一抬，直接脱离地面。

红衣少年还在叽里呱啦地骂，但很快，他就以一种倒插葱的姿势，头朝下的塞进了水桶。

嗯，世界终于清净了。

宋玉被他吵得脑瓜子嗡嗡，“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胖狱卒摇头，“不知道，他说是从四品将军的家眷，却拿不出身份令牌。”

瘦狱卒抱怨：“这几天我们都被他烦死了，天天大喊大叫，吃得还多，皮糙肉厚跟山猪一样，抽他几鞭子啥事没有，反倒害我扭了手！”

红衣少年倒是真的身强体壮，浸了半天拎出来，还能中气十足的吼：“护体神功不知道？这可是本少爷的家传咕噜噜……”

瘦狱卒又给他重新摁回水里。

宋玉捏了捏眉心，“他是怎么进来的？”

胖狱卒回：“私闯丞相府。”

宋玉沉默，于是再又一次将红衣少年拎出来时，他问：“你与丞相府有仇？”

红衣少年直接吐了他一脸的水。

宋玉闭了闭眼，在胖瘦狱卒心惊胆颤地注视下，命令道：“带他去刑房。”

红衣少年在一阵骂骂咧咧中被抬走了。

宋玉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王平安，她还维持着之前倒下的姿势，一动不动。按照他丰富的水刑经验，她不该这么快昏厥……他心中倏紧，忍不住去探王平安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流，这才松了口气。

出生高门的贵女，就是娇弱，他这还没弄几下就扛不住了。

宋玉心有憎恶，也不觉得王平安是完全无辜，毕竟她切切实实地享受着，她爹贪赃枉法得来的富贵生活。

他没再管她，径自离开了，任那窗口淌入的瓢泼大雨淋了她一身。

忽然，她的手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