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和林家都住在幸福小区里同一栋楼的对门，顾彩虹比林屿清小五岁，林屿清上高中那会儿，她还只是个小学生。

在林屿清记忆里，顾彩虹是个刘海永远被剪坏，脾气娇滴滴的小公主，谁也不能惹她。

她小升初那年，林屿清被顾奶奶请到家里帮她补习数学，结果一个二元一次方程学了一晚上都不做不出来，小公主气哭了，非说林屿清欺负她，但小公主遇上的是林屿清这个油盐不进的主，她哭了半天见对面人毫无反应，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继续做题。

从那以后，顾彩虹就有点怕他。

林屿清上大学后连过年都甚少回家，和这个小公主多年没见，现在看来，脾气和年龄是成正比增长的。

今天一大早，顾彩虹人还没出现，令人头疼的新招先出现了。

这次有点不太一样，一大早，安宁疗护科就不太安宁，护士站被放满了各种早点，油条小笼包豆浆一应俱全，到了下午又送来蛋糕和奶茶，赵圆圆打开附赠的卡片，上面十分贴心的写着：各位白衣天使辛苦了，小小心意，希望大家吃得开心，顾彩虹敬上。

一开始护士站都不敢碰这些食物，一是怕下D，二是医院有成文规定，不能接收任何家属方送来的“心意”。

后来实在放着没人拿，觉得太浪费，只能把食物分发一些给来探病的家属们。

林屿清下午来值班时，就看到赵圆圆分发食物这一幕。

“怎么回事？”

赵圆圆有些为难道：“就昨天来闹的那个小姑娘，今天倒是不闹了，但是买了很多吃的送来科室，我们想退掉但人联系不到，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林屿清自然是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的，不至于连顾彩虹想贿赂科室都不明白，但这不合规矩。

他一言不发接过赵圆圆手里的奶茶和蛋糕，转身走出科室。

顾彩虹正躺在科室对面的小花园长椅上打游戏，马上就要拿下一局王者，她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眼前忽然一黑，耳机里传来gameover的声音。

“谁那么缺德！！”

她伸手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熟悉的字迹，是她下午点外卖附赠的卡片，窜上来的火气瞬间降了一截，微微颤颤抬起头，只见一张线条流利的脸正居高临下望着她，来者不善。

林屿清把两袋子奶茶和蛋糕放在她脚下，冷冰冰J告：“医院禁止收礼，这些你拿回去，不要再送了。”

顾彩虹一愣，马上站起来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想表达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她不是不讲理的人，更知道医院不是法外之地，所以她没想继续闹事。

小姑娘嫩生生的，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人，像随时能溢出水来，潸然灵动，她低下头，喃喃说：“我想见我奶奶一面而已，也不可以吗……”

林屿清的目光在她要掉不掉的眼泪上停顿了两秒，不知怎么的，本要说出口的“患者不想见你”几个字哽在心口，再开口，下意识软下态度：“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顾彩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生怕他反悔一样立刻说：“不急，我就在这等着你！”

林屿清点点头，转身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有些奇怪，这小公主今天怎么不喊他小林哥哥了？

下午巡房时，安宁疗护科各个病房都有不一样的风景，打麻将的依然在打麻将，还有在开演唱会的，林屿清无心欣赏这些奇怪的热闹，径直走进314病房。

护士刚刚在病房为顾奶奶注射双磷酸盐，护士告诉他，顾奶奶今天有人来探视，是奶奶的儿子，顾三路，林屿清同样见过。

顾三路正在削一个苹果，削完皮苹果没了大半，见到林屿清浑身都是惊奇的笑容：“哎哟，这不是小林吗？真是太巧了，我妈昨天跟我说你是主治医生的时候，叔叔都不敢相信，小林你这是，刚毕业就当上大医生了啊，我们这可得拜托你照顾着呢。”

林屿清本想解释自己只是个规培生，但想到于世珍教训的话，最后只礼貌颔首道：“谢谢叔叔，我会照顾好奶奶的。”

他学知识一向很快。

没等顾三路继续这个话题，林屿清将目光落到了顾奶奶身上。

“奶奶，昨晚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奶奶靠在床头，背后的枕头垫了三个，银发盘在脑后，脸色微微有些憔悴，但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床上的小桌子上，依次摆着清炖鸡汤、芦笋炒虾仁、白灼菜心，和一盒白米饭，林屿清看了看，每道菜都没动几口。

顾奶奶：“身体还可以，但昨晚有点睡不着。”

安宁科室的病人，焦虑失眠是常见症状，甚至有时候情绪问题比身体症状还要影响更大。

林屿清了然，继续询问：“身上有哪里会疼吗？”

“晚上睡觉时腹部有一点，但不太严重。”顾奶奶说话很有条理，听起来应该真的不太严重。

林屿清给顾奶奶开了一点安定，温声强调：“奶奶，如果疼得难受，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医护，不要忍耐。”

顾奶奶眯眼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背，“奶奶知道了。”

问诊完毕后，林屿清心里想着之前答应顾彩虹的事，余光扫过床边还在给顾奶奶讲笑话，看起来特别没心没肺的顾三路，他将笔收到白大褂衣袋中。

“昨天，科室大楼外有个小姑娘，说想见您，但是被拦住了。”

顾三路继续没心没肺：“害，那不是彩虹吗，小林你不记得了，她小时候你还给她补习呢！”

“记得。”林屿清见顾奶奶脸色黯然，小心道，“护士说，是奶奶不想见，是吗？”

顾奶奶顿了几秒，说话的节奏很慢，但很清晰：“是我的意思，我这个孙女，从小和我感情很好，她脾气比较直，不能接受我转到安宁疗护来了，一心想让我继续治疗，我想，先让她冷静冷静，让三路劝劝她，等她能接受了，再进来探视。”

顾三路摆摆手，“没用，我这个女儿倔得像牛，一回家就和我吵架，搞得我这颗心瓦亮瓦亮的……”

顾三路有些夸张的捂住胸口，一副为难的样子。

林屿清回忆起昨天顾彩虹带着人来科室门口的样子，但看得出小姑娘其实很怂，不然也不会今早来道歉了，虽然方式不太对，但担心奶奶的心情是真诚的。

而且，于世珍说顾彩虹是他的第一课，无论他内心是否想离开这里，顾彩虹依然是他眼前最重要的事。

林屿清想了想，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办法。”

顾彩虹在小花园等饿了，忍不住把林屿清退回来的蛋糕拿出来吃，吃到第二块时，身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寻着哭声，她看到一个阿姨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正捂着脸失声痛哭。

小花园里经常会有家属推着病患来散步，也有一些家属独自坐在长椅上，神情低落，各有各的不幸，顾彩虹感同身受，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难过，没想太多，她径直走了过去。

林屿清出来时，只见小花园里的病患和家属，手里都拿着熟悉的蛋糕和奶茶，而顾彩虹正在和一个阿姨聊天，是不是拿起手上的纸巾帮阿姨擦眼泪。

不知道顾彩虹和那个阿姨说了什么，阿姨哭着哭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几分钟后，顾彩虹安抚好阿姨，抬头只见林屿清懒懒抱臂靠在树边，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起身小跑过去，将手里最后一杯茉莉奶绿递给林屿清，笑道：“这个给你喝，以邻居身份送的，不算坏了规矩吧！”

林屿清从来不喝那么高糖的东西，但顾彩虹一脸期待望着他，在他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下意识接过杯子。

“谢谢。”

一些剑拔弩张，一些看不顺眼，仿佛都在这一刻轻轻被化解了。

林屿清有些好奇：“你刚刚在和那个阿姨聊什么？”

顾彩虹回头看了一眼阿姨的背影，“阿姨的老公今天转进了安宁疗护，因为肝癌，阿姨太伤心了，我就给阿姨讲了一个故事。”

林屿清静静听着。

“有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因为不想分担家务，就骗他的妻子说，他得了一种怪病，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一开始信了，每天尽心尽力照顾他，直到有一天，这个男人睡在床上怎么喊也喊不醒，妻子以为他死了，就将他放进棺材里，并且给他开了死亡证明，就在差点被拉去殡仪馆的时候，男人终于醒了，而而且吓得从棺材里跳了起来，原来，男人偷偷出去喝酒喝醉了所以才喊不醒，从此以后，男人再也不敢装病了，因为害怕下一次醒来，可能看到的就是大火了。”

林屿清难得扬了下唇，问她：“你编的？”

顾彩虹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这是真实的故事，因为，这个男人就是我爸。”

林屿清：“……”

顾彩虹惦记能不能见奶奶，歪头小心翼翼问：“那，我能去看我奶奶了吗？”

“不能，你的……亲属，希望你放弃让顾奶奶转院的念头，才能进去。”林屿清第一次对委婉说话有些无师自通。

顾彩虹很坚定：“那不可能，我不能让奶奶放弃治疗。”

她的回答在林屿清意料之内，林屿清早有准备。

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她，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一***惑的意味：“你要是真的诚心想见奶奶，可以试一试这个方法。”

顾彩虹翻开小册子，上面写着——“中心医院安宁疗护科ZY者招募”，下面是一张报名表。

ZY者？顾彩虹愣住，“如果去做ZY者，需要做些什么？”

林屿清沉思片刻，告诉她：“就像你刚刚对待那个阿姨那样。”